第三十七章
沈眠偎在棺材裡, 聞聲輕輕眨了眨漆黑的美目。
她這般輕輕一動, 整個人便又活色生香了起來, 楚留香幾乎懷疑自己眼花了, 但脊背上豎起的汗毛卻不會撒謊——適才這動人少女的神情實在是說不出的可怖。
而沈眠仿若無知無覺,她半張雪臉上儘是怯弱, 一如往常般輕輕道:“楚公子……我剛不小心壓到什麼,棺材裡忽地撲出一股煙粉來, 我……我就暈了過去。”
楚留香歎了口氣, 道:“原來如此, 沒事就好。我與雪驚兄本還在擔心你的安危。”
沈眠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伸出四根削蔥般的細指輕搭在棺沿上,道:“我沒什麼, 就是頭疼得厲害, 動也動不了。楚公子,我呆在棺材裡很是害怕,你能不能過來扶我一把?”
楚留香眉毛都沒動一下, 淡淡婉拒道:“楚某也極想幫姑娘的忙, 但說來不好意思, 我這個人自小怕鬼, 萬萬不敢靠近棺材一步的。”
沈眠道:“這棺材裡隻我一個人,哪裡有鬼怪了?”
楚留香道:“既然沒有鬼怪,沈姑娘還害怕什麼?這外麵都是死人,你坐在裡麵才是既乾淨又舒服。”
沈眠似是有點生氣了,眸光略帶嗔怪委屈, 輕輕道:“楚公子看來絕不肯幫我了?你適才明明能同侯爺過招,為何現下卻連幾步路都不願走,任我一個弱女子躺在棺材裡?”
楚留香不接話茬,隻笑了笑:“這倒奇了。沈姑娘剛剛醒過來,怎麼好似知道許多事一樣?”
沈眠聞言沒有應聲。
半晌,她微微歪頭,將下巴靠在手背上,用一種說不上審視還是褻玩的目光,靜靜地瞧著楚留香。
她的眼睛很美。美得幾乎醉人,仿佛兩瓣含著露水、攏著薄霧的桃花。
不管是誰,被這樣一雙眼睛凝視著,也該覺得十分享受,十分愉快的。
但此時此刻,楚留香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的臉上的確還帶著微笑,但心底卻生出了一絲淡淡的悚栗。這悚栗絕非來自懼怕,而更像是一種本能,仿佛與他對視的不是一個動人的少女,而是一條滑膩的蛇,或是一隻雌伏的蜘蛛。
半晌,沈眠才終於微微一笑,仿佛不好意思了一般,柔聲道:“對不起,我和你撒謊了。我那時並沒有暈過去,隻是太害怕,所以不敢出聲。楚公子不會怪我罷?”
楚留香也笑。
他笑著搖了搖頭,簡直令人如沐春風:“怎麼會?你這樣一個弱女子,感到害怕豈不是正常極了?隻是楚某也確乎不敢靠近這棺材,恐怕不能過去接應姑娘,想必姑娘也不會怪我?”
沈眠幽幽歎道:“我絕非不通情達理之人,既然楚公子這樣說了,我豈能強求?”但話到此處,她忽地輕輕一頓,嫣然露出一個笑來,嬌聲道,“隻是什麼怕鬼不怕鬼的,莫非是楚公子的借口?你不肯過來,不會是中毒已深,又勉強同侯爺動手,眼下動彈不得了吧?”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楚某雖然中了毒,但倒不至於動彈不得。隻要稍微歇兩口氣,不說製住藺兄那樣的高手,對付十幾個蟊賊卻輕輕鬆鬆。”他又向方天至努努嘴,“沈姑娘少坐片刻,不必驚慌。待會兒等拿了解藥,雪驚兄佛法精湛,定然不怕鬼怪的,就由他來扶你出來。雪驚兄,你說如何?”
方天至還未開口,沈眠已若有所思的瞧著他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很對。不論過一會兒楚公子能不能收拾十幾個我這樣的弱女子,雪驚法師總能恢複過來些的。”
楚留香道:“沈姑娘何出此言?我乾什麼要收拾你呢?”
沈眠微微一笑,款款從金棺中站了起來。
夜明珠的光芒流淌在她皎潔的麵孔、漆黑的檀發上,令她美得那麼耀目,又那麼純潔,就連半濕的長裙也似天邊白雲織成,仿佛籠罩著一絲神性。
她緩緩跨出金棺,柔聲道:“說來也奇怪,我本不相信楚公子動不了的。可你越是找理由不肯過來,我反而越覺著,也許你真的沒法動彈了。”
楚留香臉上的微笑僵硬了起來,他道:“沈姑娘不是頭疼得厲害,渾身乏力得很麼?怎麼忽然間又能走動了?”
沈眠嫣然道:“我休息了一下,已好多了。”她很是同情地瞧著楚留香,“楚公子雖不願意幫我的忙,但我既然能動了,卻很願意幫你的忙,替你從侯爺身上將解藥取來。”她說著,遠遠地繞到了藺王孫屍身之後,仍謹慎地與楚留香二人保持著一丈有餘的距離,口中則溫柔道,“……也免得二位坐在冰冷的銅磚上,同這麼一個死人麵對著麵,那多可憐呀?”
楚留香隔著藺王孫的屍身,瞧不見她的麵孔神色,隻能瞧見屍體旁她露出的半條雪白衣襟和覆肩的黑色頭發,口中乾巴巴地問道:“沈姑娘在棺材裡那麼害怕,眼下倒好像不怕死人?”
沈眠沒有理他,她小心躲在屍身後,隻伸出一隻雪膩的手,拉住藺王孫後頸衣領一扯,將他整個人向後拉倒在地,又兩手吃力地往後拖出一丈,直靠到銅壁邊上,這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轉去摸屍身胸前的衣袋,將那隻瓷瓶翻找了出來。
握著這瓷瓶,她才鬆了口氣,抬頭向楚留香莞爾一瞥:“我本是冒著風險過來的,但好在楚公子真的沒動手來收拾我。看來你確實已動不了了。”
這一瞥極其違和。
因為她秋水般的美眸中,隻流露出了極為殘惡興奮的目光!
楚留香幾乎忍不住一陣頭皮發麻,喃喃道:“我行走江湖日久,見過數不清的美人,卻還從沒有人用你這種目光看過我。”
沈眠嗤地笑出了聲,繼而花枝爛顫地笑個不停,森冷冷的嬌聲問:“你是不是覺得,但凡漂亮少女瞧見你,都該含情脈脈地望著你,想和你睡覺?”
楚留香道:“不論想不想和我睡覺,她的目光總不該和屠夫看棚子裡的生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