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煙袋鍋的小老頭瞬間從胡凳上跳了起來,但書生比他更快,那把紮在桌板上的長刀不知何時竟已握在了他手裡
眨眼之間,船上已多了具可怖的死屍。
團臉男子兩股戰戰地帶著胡凳往角落裡不住後退,原本角落裡那老嫗則呆了半晌,忽地驚聲尖叫“呀”
而小老頭拿著煙袋鍋僵住不動,原本便佝僂的身骨仿佛又萎縮了一截。他看著書生手裡的刀,欲哭無淚道“原來是位英雄少俠,小老兒走了眼,衝撞了閣下,真是罪該萬死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把小人當個屁放了吧。”
書生斯文地笑了笑,瞧著卻比八尺惡漢更莫名猙獰,他道“好說,好說。本來大爺有要事擔待,不想跟你們這些下等人多糾纏,你卻非要在太歲頭上動土。”他又四下看了看,笑道,“你倒會做買賣,這些窮鬼死了確也白死,到手的錢乾淨得很。”
小老頭點頭哈腰道“哪裡,哪裡。咱們不過仗著幾條蠢漢,賣把力氣吃飯,實在上不來台麵。大爺要是看得過眼,這些年的家底小的拱手奉上,隻求贖命,隻求贖命”
書生道“你還想活命”他歎了口氣,“大爺早已說了,身上有要事擔待。如今在你這裡露了行跡,你這船上我哪裡敢放走一個人呢至於你的錢,隻要我把你宰了,錢就在船上,難不成還會長腿跑了”
小老頭被他凶光所攝,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忽地痛哭流涕道“大人,小老兒頂不住啊這怎麼擔當的起,我隻是個廚子出身,見不得大場麵兒,實在不想丟了老命啊”
書生笑道“你何不如一直老老實實做個廚子呢”說著,便提刀往前走去。
方天至捏著半個窩頭,正暗中運勁,預備動手攔人,卻聽對麵那團臉男子捂嘴輕咳了一下,道“這位兄台,且慢動手。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老人家都答應拿錢買命了,你非要殺他不可,這不是將他逼到絕路上了麼”
書生回過頭來,似是驚訝他這般大膽,打量道“將他逼到絕路上,生路不正好留給我自己”
團臉男子從袖筒裡掏出一方手帕來擦了擦虛汗,口中勸道“你焉知他不會也將你拖到絕路上呢做人做事,還是要與人為善嘛,不如就此揭過,皆大歡喜”
那老頭趁書生回頭,已像隻靈巧的猴子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後了老遠。可他明明能趁機溜下甲板,卻又期期艾艾不肯真走,隻夾著煙袋鍋,站在艙井旁張望。
書生也不著急管他,他早瞧出這老頭與麻臉水手都是尋常人,並不懂什麼武功路數,此時便隻冷冷地盯著團臉男子,和聲道“你不妨多為自己考慮,少開口替彆人說話。他死了,下一個就先輪到你。”
團臉男子不由又擦擦汗,捫胸歎道“唉,何必弄到如此地步”他說著,瞥了眼那老頭,“怎麼還不發作你是不是已老糊塗了”
這話一落,全船人不由都齊齊一怔,隻因他的口吻儼然上位一般,不似船客,倒似小老頭的主家。
那老頭竟然十分氣弱,縮頭答道“差不多了這人吃那麼多,也不知為何還沒給藥倒,但總歸差不多是時候了”
團臉男子舒了口氣,道“那就好。如若他還有力氣,你就彆想在廚上養老了除非萬不得已,你東家我很不樂意同人打架的,和氣才能生財嘛。”
老頭尷尬一笑,忙道“東主說得是。小的先下去了,不打擾東主辦事。”
書生聽到這時,不由臉色大變。他並未著急揮刀砍人,而是原地站住不動,等了片刻後,他兩條腿忽然開始顫抖,眨眼間整個人竟如麵條般軟軟滑倒在地。他背上的書篋冷不防碰到甲板上的硬木,裡頭竟發出了金玉交擊的叮咚脆響。
團臉男子道“瞧你這情形,我勸你不要運功。那老頭子做菜功夫稀鬆,麻藥卻是祖傳的本事。你越是運功,藥性發散的越快。”
書生的臉色已蒼白的像個紙人。他瞧著團臉男子,勉強笑道“原來你才是船主”
團臉男子道“不錯,正是鄙人。”他說著提聲喊道,“來兩個人,把這賊胚給我綁了”
船艙裡聞聲鑽出兩個水手,瞧著虎背熊腰,都有兩把子力氣。這回興許得了那小老頭的叮囑,兩人胳臂上都縛著藤牌,以免再為暗器所傷。那書生無計可施,不多時被扒了長衫,按在甲板上綁了個結實。
團臉男子瞧他身上暗器都給搜乾淨了,這才靠近過來,歎道“麻子被你害死了,我本來又難過,又為難。他在船上死了,我自然要給他家中一筆安葬銀子,不然往後誰肯死心塌地跟我做事呢可鄙人實在囊中羞澀,一大筆銀子豈會從天上掉下來”他說著,接過一麵藤牌,拿杆子挑開那隻竹書篋,“所幸,他是死在了你的手上。”
話落,那書篋蓋子一翻,露出幾隻大小不一的匣袋來。
團臉男子提起一隻棉布小包袱,從中摸出一錠足兩的金元寶,在夕陽下瞧了瞧成色。瞧罷道“這錠金子用來養活麻子的家小,正合適了。”
那書生動了動嘴唇,強自鎮定地笑道“我技不如人,栽了就栽了。隻是這拿錢買命,船家說話還算數麼”
團臉男子正色道“鄙人向來不愛害人命的,你自然可以拿錢買命。隻是現下這錢已是我的了,你拿什麼買自己的命”
書生正欲嘶聲分辯,冷不防給水手拿破布堵上了嘴,如一口生豬般被提腳拽進了船艙裡。
團臉男子愛惜地蓋上書篋蓋子,回過身來,神態和氣地瞧了瞧眾人,道“三位不必擔心,他自然不能買命了,但你們卻還可以。交錢不殺,鄙人向來不虛言欺人。”他說著,目光從老嫗身上轉向方天至,目含歉意道,“鄙人對待船客,向來都是一視同仁的,和尚也得花錢買命。但鄙人請大師吃飯,還是作數的,大師與徒兒儘管可以吃個飽。”
無傷忽地問“你這飯裡不是有麻藥”
團臉男子麵不改色,笑道“飯裡有麻藥又怎麼,吃飽了正可以睡個踏實嘛。隻要買了命,睡醒了腦袋準還在脖子上。小和尚若是不喜歡,鄙人也可以解藥,你看我也吃了飯,不還好好站著”
無傷沒說話,隻回頭瞧了眼方天至。
方天至正捏著半個窩頭,見眾人目光都瞧過來,便道“阿彌陀佛,施主莫非要殺那書生”
團臉男子笑道“怎麼會殺了他不過臟塊地方,不值當的。他身上一定有大官司,綁了他送去六扇門,說不定還領一筆賞錢。”
方天至眉頭微微一鬆,笑了笑道“那貧僧就放心了。”他仍趺坐不動,甚至順手倒了些醬菜在窩頭上,口中緩緩續道,“貧僧是絕不肯拿錢買命的,也不忍見那老婦人拿錢買命。既然壞了施主的規矩,施主手邊有刀,不妨試試能不能拿走貧僧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