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刀劍逼迫下,長孫紅等人不敢發一聲。
艙外甲板上的白衣仆役渾然不知異變已生,仍自按圖驅鷹,駕駛竹船在黃沙中疾馳著。
楚留香上前將無花從地上扶坐起來,注視著他的雙目,悵然道:“我從沒想過你這樣一個人,竟會選擇詐死偷生。”
無花仿佛明白,從他被製住起,麵對一船高手他已再無翻盤的餘地了。他頂著那張令人憎惡的假臉微微一笑,再開口時,已恢複了原本優雅動聽的聲音:“勝敗乃兵家常事,既然能金蟬脫殼、再圖大事,莫非因為楚香帥勝了一局,我便非得束手就戮不成?”
楚留香受他譏諷,不僅沒有惱怒,反倒輕歎了一口氣,“我本以為你是孤高自潔之士,哪怕是在南少林的那一天,我也從沒懷疑過這一點。可如今看來,也許我一點都不了解你。”
無花仍淡淡地笑著:“人自鮮血汙穢中誕出,落入紅塵濁世之內,本已經肮臟不堪。世上又有誰可以幸免?所謂孤高自潔,終不過自欺欺人而已。香帥莫非就是超凡脫俗之輩嗎?”他說著這話,卻不等楚留香回答,便將目光深深投向更遠處孤佇的方天至。
沉默相視間,無花道:“不意再見你時,我竟這麼狼狽。早知如此,或許我該去找你飲茶,以絕今日之患。”
方天至道:“你殺得了我麼?”
無花笑了笑:“我有一無色無味之毒,名叫天一神水。興許趁你大意,下入茶水之中,便將你毒死了。”
楚留香聽到這,忍不住問:“當時你竟想殺他?這又是為什麼?”
無花像已經破罐子破摔,乾脆坦然道:“當初我來到中原,曾與他見過一麵。這一麵或許便是破綻。”
方天至並未提及自己不怕毒,隻道:“可惜你沒有來試一試。”
無花又笑了笑,“我當時已經到了山下。”
方天至沉默了下來。
半晌,他緩緩說:“你終究沒有上山。那時……我們還是朋友。”
無花臉上的笑容淡淡隱去了。
他的目光奇怪而深邃,透過醜陋的麵具,像是要直直看到方天至心底,又像已不將世間萬物看在眼中。
良久,他道:“你曾是我的知己。奈何知己之間,是不該沾染肮臟俗務的。”他的話音輕輕一頓,目光也移了開來,一如當年簷下看雨論法之時,“我們早就不再是朋友了。從想毒死你的念頭生出起,我們就已不再是朋友。”
話音落下,無花閉上雙眼、再不發一詞。
方天至也再沒有問他要不要隨自己出家,甚至彆開了目光,不再看他一眼——
少時結誼,而今消損。
或許這可以算作是最後的一絲默契。
艙中一時寂靜。
沙沙行舟聲中,楚留香率先打破局麵,開口道:“雪驚,你從哪裡得知我遇到了麻煩?”
方天至將隨身收攜的翠箋取出,沉聲答:“畫眉鳥!”
楚留香接過信,聽他續道:“是他幾番留信,先告訴我無花墓穴中是空的,後又指引我來沙漠中找一個叫石林的地方,見一個與觀音有關的女人。”
他話音剛落,持箋的楚留香已看到了上麵的繪像。
他與姬冰雁對視一眼,齊聲道:“石觀音!”
方天至怔了一怔,忽想到四五年前的舊事。
當時天美宮主謊言相欺,便說“石觀音”要毀她容貌。後來真相大白,得證此事不過子虛烏有,他本以為“石觀音”是她編造的,並未聯想到這裡,不意如今看來,竟然確有其人。
楚留香皺眉不語,也不知到底想到了什麼。
而姬冰雁則猜測道:“莫非畫眉鳥是石觀音的手下,引你來這也是陰謀中的一環?”
方天至正欲搖頭說不知,長孫紅忽地冷笑了一聲。
姬冰雁道:“你笑什麼?”
長孫紅穴道被製,瞧著竟十分悠閒,仿佛根本不將眾人放在心上。見人發問,便微笑著道:“你們不必猜測那麼多,因為這沒有一點用處。你們根本不知道石觀音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楚留香道:“哦?”
長孫紅麵容上流露出盲目的自信,輕快道:“你們知道這鬼船要去哪裡麼?它正要開去和夫人彙合。很快你們就可以見到她,並知道她的武功沒有任何人能夠匹敵,一切謀算在她麵前都根本不管用!”
方天至聽了這話,感覺有點古怪。
若非知道她說得是誰,他幾乎要以為這是在形容自己。
姬冰雁冷笑一聲,道:“她再厲害,莫非還能打得過我們四人聯手?”
長孫紅下意識瞧了方天至一眼,但隻一刹那,她忌憚的目光中便生出了一絲快意。
她道:“你們四個不知是不是真正的男人?”
姬冰雁道:“莫非你瞧不出來?”
長孫紅吃吃笑道:“這世上絕沒有能打敗夫人的男人。因為隻要是男人,見到她的那一瞬間,便將什麼都忘記了,又怎麼提起精神同她打鬥呢?”
姬冰雁冷冷道:“但這同你又有什麼關係?便是天王老子要來,他來之前我也有辦法先殺了你。”
長孫紅終於把嘴閉上了。
而楚留香則神色鄭重,緩緩道:“或許石觀音的武功真的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也不知道相見之時,我們究竟能不能降住她。”
方天至沒有回答。
但他實在想不出,這世上有誰能打破楚香帥的無敵光環,更想不出誰能在自己麵前撐過十招。
船停時,石觀音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