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難為(四)(1 / 2)

許多世家公子麵露憐惜,反倒是莫微蘭從前的夫婿寧遠知麵色冷淡沒什麼表情。

他的目光隻是淡淡撇過媚天,很快便收回。

說實話,他對莫微蘭雖然稱不上愛,但好歹也做了幾年夫妻,比起跋扈的麗安郡主自然是親近許多。

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

既然他沒有為莫微蘭遮風擋雨的信念,便不要做些讓人誤會的事情,比如此刻對她露出憐惜,這對於莫微蘭來說不是憐惜,而是致命的殺機。

麗安郡主從來不是一個會委屈自己的人,她覺得莫微蘭活得讓人可憐,才會想過放她一馬,否則莫微蘭一個失去家族的弱女子,便會活得更艱難。

這些道理明白的人不是很多,畢竟世人都愛將某些情緒表露出來,以顯得自己仁厚。

當然,媚天是懂的,

但是她更明白,有些時候你不想惹事,卻總有事情惹上你。

比如寧遠知此刻不想把這件事鬨大,他隻想安安穩穩渡過今天,可媚天就偏不。

她垂著雪白頸項,滿身柔弱的模樣,側臉看上去讓人十分憐惜,麵對麗安郡主咄咄逼人的樣子也隻是沉靜的站在一邊,卻讓所有人都看到了麗安郡主究竟是個多麼跋扈的女人。

麗安郡主顯然也有所感覺,於是她更加怒火道:“你擺出這副樣子給誰看?我告訴你,遠知是我的未來夫婿,你一個下堂婦,罪臣之女,不安安分分待在家裡,還出來招搖過世,你信不信我讓人將你抓進大牢裡去!”

媚天咬著唇,露出雪白的皓齒,似是被逼得極了,終於忍不住頂撞了一句:“郡主,得饒人處且饒人。”

她緊緊拽著自己的袖邊,眼眶漸漸微紅,連耳邊的步搖也因為情緒激動在微微晃動,但看著麗安郡主這副模樣,她終是咽下這份羞辱,隻垂著眼眸屈膝行了一禮。

“我還有事,便不礙郡主的眼了。”

“等等。”

麗安郡主攔下她的腳步,眼裡的怒火突然化作了輕飄飄的笑意。

“我讓你走了麼?”

“那郡主想如何?”

媚天的語氣依然平靜,隻是帶著種沉沉的情緒,仿佛雨天前黑壓壓的那片烏雲,讓人聽了有些透不過氣來。

“算了,本郡主也不是那等趕儘殺絕之人,這樣······”她看了眼寧遠知,笑著道:“你給本郡主道個歉,再祝我和遠知百年好合,我便揭了這一遭,不再追究了。”

媚天驟然抬頭看她,眼裡的微紅已化作濃重的怒意。

“怎麼?你做不到?那就彆怪本郡主不客氣了,罪臣之女,本該人人都可踩,遠知善良,不追究你莫家罪責,本郡主卻不能不替他追究。”

麗安郡主輕輕巧巧拈著手帕扶了扶發髻,臉上溫吞的笑意仿佛一條陰冷的毒蛇,叫人心寒。

媚天死死咬著下唇,在唇瓣上映出深深一圈痕跡,許久才仿佛從喉嚨裡擠出來般一字一句道:“對、對不起,往日是我冒犯郡主,祝郡主和寧公子百、百······”

她的聲音梗在了喉間,再也無法說出來了。

麗安郡主卻挑眉道:“怎麼不說了?你啞巴了?”

媚天垂下頭,有一滴濕潤的液體隨著她的動作落下,砸在地磚上,輕飄飄的,可聲音那麼重,卻是砸在了她心上。

她渾身都無力起來,仿佛麻木了,任憑怎麼掙紮也無法從那種深深的絕望感中掙脫出來,最後隻能僵硬的張著嘴道:“祝你們百年······好······”

“夠了。”

寧遠知打斷了她們的聲音。

“遠知!”

麗安郡主瞬間惱怒起來。

可寧遠知沒有理會她,他深吸了口氣,驟然間拉住媚天的手,將她帶離了這裡。

“遠知——”

麗安郡主帶著濃重怒氣的聲音被他拋在了腦後。

他原本是不想管這一遭的。

莫微蘭沒了高門貴女的身份,隻能低調些,沒有人能一直護著她,倒不如早些習慣,便是被人欺負了幾句,她也隻能受著,因為這個世界便是如此,你高貴時自然無人敢欺,可落魄了,便隻能低著頭做人,至少比起那些為生計擔憂的人,還是好過許多。

可麗安郡主太過分了。

她自小跋扈慣了,不明白什麼叫做過猶不及。

欺負一個弱小之人並不會讓彆人高看一眼,他人在豔羨她的權勢時,也會在心中暗自唾棄她的跋扈,轉而去可憐被她欺負的那人,因為這就是人的本性。

在沒有危及到自己的時候,他們是願意慷他人之慨,也願意去花費自己諸多的同情心。

寧遠知此刻便有些如此,但他比那些人聰明多了,此刻這樣,也隻是因為他實在看不過去。

若是日後真與麗安郡主成親,他根本不敢相信該是怎樣的生活,哪怕麗安郡主再愛他,那種骨子裡的桀驁都是改不了的,可他並不喜歡這種桀驁,或者說沒幾個人喜歡這種桀驁,大部分男人都還是喜歡溫柔美麗柔弱的女人,因為可以激發他們心中的保護欲。

寧遠知無所謂保護欲,但他確實覺得莫微蘭太可憐了。

好歹從前也是金尊玉貴的養出來的,嫁給他之後也不曾受什麼委屈,如今卻要被人如此羞辱,麗安郡主讓她道歉便也罷了,竟然還讓她祝他們百年好合。

莫微蘭和他不同,他是男人,對男女私情並不看重,所以哪怕分開也不會有多麼難過,但莫微蘭是女人,女人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丈夫,他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便是沒有感情也處出感情了,讓一個女人祝自己的丈夫和彆人女人百年好合,麗安郡主真是什麼惡毒往什麼地方去。

而且那一瞬間,他看見那滴淚落下的時候,心中不知為何突得一痛,仿佛對他這段姻緣遲來的祭奠。

他這才發現,原來他對莫微蘭,也並不是真的如此無情,哪怕不愛她,他終究還是有幾分感情的。

所以寧遠知從來沒有那一刻這麼討厭麗安郡主過,這才不顧其他拉著媚天離開了。

等甩開了麗安郡主一行人,他拉著沉默的媚天走到一間廂房內,這才放開了她的手。

媚天隻靜靜垂著眼眸,一個字也沒說,仿佛一具行屍走肉般隨他而動,眼裡都是死灰和黯淡。

寧遠知原本有些話想說的,可話到了嘴邊卻發現十分無力。

莫微蘭家族出事之前,其實他和她吵過一架,那是莫家最危急的時刻,寧遠知也覺得正常,那時無論是誰都會激動,所以他沒放在心上,反倒是後來,他提出和離,那時莫家已經被抄家,他以為莫微蘭會歇斯底裡,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沒有跟他爭論半句,隻沉默而安靜的簽了和離書,仿佛一瞬間整個人人精氣神就喪儘了,離開寧府之時,還和他說了一句‘謝謝’。

或許是謝他在莫家抄家之前才跟她和離,因此保全了她一命,但這種話對於一對相處了許多年的夫妻而言實在有些生疏。

寧遠知那時也沒有多想,因為這是他能為莫微蘭做到的極致了,沒了莫家的莫微蘭再當他的夫人隻會成為麗安郡主的眼中釘肉中刺,於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因為他也不確定若是發生了什麼危機家族的大事,他能不能為了保全她而竭儘全力不顧一切,於是他覺得還不如放她離開。

危機中的榮華富貴不如衣食無憂的平淡活著。

他覺得他是沒錯的,他對莫微蘭也已仁至義儘。

但人不是草木,終究不是那麼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許多複雜的情緒都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他和莫微蘭之間也始終無法真正撇乾淨。

就如麗安郡主如此威逼之時,他還是會心有不忍。

但再見麵之時,卻又無話可說。

寧遠知歎了一聲,良久才道:“你······今後避著點麗安郡主吧,若我不在,她恐怕會對你做些不好的事情。”

媚天一直低著頭,也沒有和他說話,待他說完了,她才低低‘嗯’了一聲。

而後便是更加長久的沉默。

她和寧遠知之間,似乎隻剩下了這片漫長的沉默。

可他們曾經,也是會說許多體己話的夫妻。

隻是這道連襟是寧遠知親手撕破的,因為他覺得這樣對莫微蘭更好,而莫微蘭是不是這麼覺得,其實他根本不知道。

或許在她眼裡,性命沒有這些關係重要,這也無從得知。

總之,他們兩個人之間如今熟悉而又陌生,沉默而又尷尬。

當然,尷尬的是寧遠知,指望媚天有這種情緒是不可能的,她甚至還在悠哉的同小閱子講話。

“你說,這種情況下要是莫微蘭還能和前夫睡一覺,氣氛是不是就緩解了許多?”

她的聲音溫柔而又帶著笑意,聽得小閱子整個人都僵硬了。

睡······一覺?

他現在聽見睡覺這兩個字就覺得靈魂都要出竅。

睡覺好啊,但關鍵是······你特麼自己睡啊!讓他小閱子頂上是幾個意思?AI沒性彆,可他內心認知裡,自己是個男的好不好?!他也沒有特殊的性彆愛好!

小閱子反正不敢說話,他一丟丟的聲音都不敢發出,生怕下一刻就慘遭毒手。

好在媚天也隻是說說,還沒有真的付諸行動。

而且想在這裡和寧遠知這個前夫續續周公情緣顯然是不怎麼現實的,以寧遠知的性格,除非你把他身首異處,可能可以任你擺布。

於是在這樣尷尬而陌生的氣氛裡,兩個人麵對了許久,寧遠知也沒說離開,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見到麗安郡主,他也沉默的站在這裡,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媚天看了他一眼,在良久的沉默之後終於先開了口。

“寧······寧公子。”

她似乎頓了一下,這才說出了對他的稱呼。

寧遠知也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有點不習慣,畢竟莫微蘭以前都是喚他夫君的。

“謝謝你。”

她最終也隻說出了這麼疏離的三個字。

寧遠知有些愣愣看著她,看著她黯淡眉眼,看著她因為用力捏得有些蒼白的骨節,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覺就油然而生。

說實話,自從莫家出了事他和莫微蘭和離之後,其實他就覺得她變了許多。

以前的莫微蘭雖然不是麗安郡主那般跋扈的性子,但總歸還是高門家的嫡女,身上總帶著些說不出的矜持,甚至有些隱藏在骨子裡的自傲,可自從莫家出了事,她的傲骨似乎被打斷在骨髓裡,那份桀驁也融化在血液裡,她所有的驕傲在一昔之間崩塌。

寧遠知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但他知道他不會為此而開心。

他甚至覺得有些難過。

看著一個人打斷傲骨並不是什麼值得興奮的事情,特彆是這個人還是他曾經熟悉的。

因此他聽著她的感謝,心裡的那份澀然果真愈發強烈起來,最後隻能乾巴巴道:“你不必謝我。”

因為他實在沒為她做什麼事情,夫妻一場,他隻能給她這涼薄的情誼了。

或許莫微蘭也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麼,寧遠知看見她唇瓣微動,許久卻隻輕聲道:“那、那我便先告辭了。”

她屈膝行了一禮,是標準的、柔弱的動作,仿佛一碰就碎的枯葉,隻剩下乾涸的脈絡。

然後她轉身朝廂房門口走去。

寧遠知看著她的背影漸漸走遠,待她走到廂房門口,手碰上門扉之時,終於忍不住還是喊了聲:“微蘭。”

仿佛從前許多個日夜裡他喚她的名字。

莫微蘭身軀微微一顫,動作停了下來,背對著他,但隻停了那麼一瞬,她手掌依然觸上門扉,打開了廂房的大門。

“謝謝你曾經是我的夫君。”

她留下這麼輕輕的一句,邁步跨過門檻,離開了廂房。

那種平靜,有種令人戰栗的苦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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