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災難(1 / 2)

“他們瘋了嗎?” 楊竹園推門而入:“發燒者還沒有變成怪物!他們是人!為什麼要濫殺無辜?!”

辦公桌後的紀堯青神色冷漠:“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事。”

駐紮文萊城的武裝部隊裡, 有一位‘借耳者’,能力是在一定時間及範圍內獲得他人的聽覺,經常與楊竹園稱兄道弟。

“部隊人員禁止對內使用特殊能力。”

他說:“再有下次, 你們將被踢出隊伍, 接受違規懲罰。”

“不要轉移話題!不要把我當成樂天派的傻瓜,這次我是認真的!”

楊竹園用力拍桌,“我問你, 那些人為什麼要殺發燒者?你為什麼要接受這個任務?就算他們不知道發燒者裡有可能誕生異能者, 可是你還不清楚嗎?紀隊!”

“上級下達命令,我們負責執行, 這是規定。”

規定不可動搖。

紀堯青麵具般缺乏情緒的臉上, 寫著這樣的句子。

“什麼狗屁規定!” 這人越是淡然, 楊竹園越是難以置信。他感到憤慨, 失望, 荒誕還有好笑。

“我就是從高燒裡熬過來的異能者!你也是, 燒了兩天兩夜,得到某種可以看清人本質的能力!我不相信, 你能夠忘記那段時間的煎熬,那種精神上的折磨。”

“它讓我一遍遍體驗小時候弄丟親生妹妹的絕望!隻有真正敢於承認事實, 對著屍體承認自己的狹隘、窩囊、陰險自私的人才能從噩夢裡醒來。你不想辦法幫助他們就算了,居然還想讓他們麵對來自同類的背叛嗎?”

“那我們進城是為了什麼?豁出命去跟怪物戰鬥為了什麼?那些為了救援而犧牲的隊友又算什麼?!”

“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咬著牙,腮邊肌肉緊繃:“一邊救人, 一邊殺人,這根本就不合理!”

“不要過分代入你自己的情感。”

紀堯青低頭批閱文件:“這是命令。”

——命令不可違抗。

他說得如此理所應當。

這個人, 這個曾經在救援前線奮力拚搏、保護隊友的人, 無論什麼時候都能理性製定計劃, 背影高大偉岸的人, 為什麼突然變得陌生?

“我不相信……”

楊竹園搖了搖頭,一向俊朗的臉上,仿佛蓋了一層灰暗的紗布:“武裝部隊一直都是這樣的嗎?你們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自己的判斷,也沒有自己的情感,從來都不質疑上級的指令?隻要他們讓你們殺人,不管老人,小孩,你們都下得了手?”

紀堯青沒有說話。

楊竹園把這個反應當做契機,雙眼一亮:“你們有很多個上級,你們是從京區來的!分區的權力肯定沒有首區大,吳部長的級彆應該比區長、市長都要高,沒錯吧?她一定不知道這些人做的決定!你可以告訴她,請示她,用上級的上級的命令駁回上級命令,是不是?”

吳部長!他們還有吳部長!

“理論可行。” 紀堯青合上文件,抬起眼皮:“但我沒法從一個死人的嘴裡要到指令。”

“楊竹園,鑒於你的表現,特批你不必參加此次任務。”

“你可以繼續在我的辦公室呆三十秒,三十秒後將有安保人員請你離開。”

他說著起身,楊竹園一個激靈,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

“執行任務。”

紀堯青一字一句說道,掰開他的手,推門離去。

規定不可動搖。

任務不可違抗。

走在漫長的廊道裡,紀堯青腦海反複回響著以上兩句話,銘記武裝部隊的核心精神。

這個世界,社會,小到一個區級政府,一個家庭,所有人各司其職才是永恒不變的高效真理。

因此他們的隊伍必須是鋒利傷人的刀斧,鐵麵無情的機械兵,或者一群盲目服從命令的狗。

生來如此,到死前的最後一秒也隻能如此。

這種事沒有對錯,也從未有過選擇可言。

對講機滴滴兩聲:“報告隊長,您的秘密指令已完成,所有成員集結完畢。”

“收到。” 他撥通另一個訊號:“我是文萊城駐紮部隊一級隊長紀堯青。準備工作已就緒,預計十五分鐘後執行‘滅蟲’任務。”

“收到。”對麵傳來同樣機械化的答複。

十五分鐘後,文萊城北臨時收容所,一支武裝隊伍將其團團包圍。

山林忌諱縱火,彈藥亦是當前緊缺物資。

故而此次任務決定使用簡便的化學武器——毒氣作為主要手段,輔以外圍戒備,確保任務目標全部死亡。

紀堯青立足高坡之上,這是一個能夠觀覽全局的位置,最佳也最沉重的視野。

“報告隊長,‘毒氣’準備完畢,是否立即啟動裝置?”

“是。”

他說。

一團團淡黃色氣體膨脹爆發,一樁樁罪惡命案悄無聲息地降臨。

“報告隊長,東南角發現一隻怪物。”

“捕殺。”

“報告隊長,四樓窗戶一名女性企圖跳窗逃逸。”

“阻止她。”

“報告隊長……”

“報告隊長……”

身為隊長,他很清楚,他正在經曆什麼,未來又將背負什麼。

終於,待得夜色籠罩時,一切重歸平靜。

“報告隊長。” 又一聲滴滴響起,這次是一道平靜的女聲:“第三次倒計時出現了。”

——與此同時,林秋葵從夢中驚醒。

她做了一個不詳的夢。夢裡黑暗似濃煙般從萬古囚籠中噴湧而出,天際睜開一雙雙邪惡的三角形眼睛。

它們饑腸轆轆,叫囂著展開一場有關鮮血與人肉的盛大祭祀。數億道星光劃破空氣,大地生物全然不知新的災難即將到臨,猶放任自我沉浸於濃鬱的悲傷之中,誤以為稍縱即逝的安平會持續永久。

他們毫無防備。

他們怯懦疲憊。

一一死在鋒銳的爪牙之下,徹底絕跡。

自此藍星便淪為古怪生物們獨享的樂園。

她輕輕喘著氣,拉開窗簾,倒計時果真伴隨濃霧顯現。

“你有三個小時。” 係統發布主線任務:“兩個小時後,第三次倒計時結束,將誕生大量d、c級怪物。”

“請在限定時間內找到原文內包括但不限於童佳、袁南的重要角色,完成雙方自願組隊。獎勵為20積分以及一次能力抽取機會。”

倒計時顯示為72小時。

前兩次,它都是準時準點結束,這次係統卻說隻有兩個小時。

“——沒有人規定它們必須遵守藍星時間。”

“你要習慣。” 係統淡淡道:“這顆星球已經不歸人類主宰,所謂的人類認知再也無法限製任何一隻生物。”

“哪怕一隻螞蟻?”

“哪怕一隻螞蟻。”

聽起來是很大的認知變革,林秋葵揉揉酸脹的眼睛:“說說這次倒計時的後果?”

“全球通訊網絡中斷,近九成陸地麵積遭受打擊。海洋同樣未能幸免於難,潛於水下的未知詭怪,將是超越人類想象極限的龐大數字。”

“人類數量銳減至倒計時前的三分之一,陸麵上所有現有城市皆被怪物占領。”

簡單來說,人類數億年的進化,在這短短的半個月裡,幾乎完全付之東流。

“這是人類不清楚倒計時兩小時之內結束的數據對吧?”

“是。” 係統理性道:“我不建議你花費時間提醒他們。這隻是一本,反而違背任務,你將受到懲罰。”

這件事與任務無關,也並非宿主的義務。

沒有必要做多餘的事。

每一個係統自誕生之初便清楚這個道理。

林秋葵聳肩:“我就是條懶惰鹹魚,還沒善良到能為了彆人犧牲自己。——雖然我覺得那類人確實了不起。”

“但你正在走向行政樓。”係統無情指出事實。

“這不是有你嘛,根據原文描述,能判斷倒計時結束時男女主的具體方位。免費的gps不用白不用,前兩個小時我閒著沒事,順便做個好人。”

“反正我還經得起幾次紅黃牌警告,是吧?”

她散漫說著,一邊戴上小熊圍巾連帽,免得耳朵凍僵。

——奇怪的生物。

人類總是如此,似乎擁有過多的情感與個性,經常做出連數據庫都難以預測、分析、遑論評判的事。

程序將其稱之為‘人性’。

寓意人類變性,複雜又奇妙。

行政大樓處於封鎖狀態,一排排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守衛著入口,林秋葵走近,沒等他們開口,主動報出一串數字、字母交雜的密碼:“我找這棟樓最高級彆的政員。要快。”

政治指令密碼是一種江國內部不為人知的獨特機製,一定級彆以上的政員,人人擁有一串構造複雜且獨一無二的密碼。

原則上密碼每個月至少一換。當他們下達指令時,無論事關大小,必須輸入該密碼,通過核心係統比對,方能指派、調動相關人員,同時留下一係列無法消除的操作痕跡。

非常時期,為保證效率,緊急狀態下政員可破例口頭發布指令,後一項功能稍有減少。

但政治密碼擁有者的權限依然得到保障。

一人輸入林秋葵報的密碼,公用平板緩慢轉動兩圈,跳出一個灰色頭像。

“這串密碼已在六小時前失效,暫時還沒注銷,您的權限依規定降低為原來的二分之一。”

那人公事公辦地說:“區長正在進行會議,下令封鎖行政樓,目前無法為你取得聯係。”

“其他政員呢?能管事就行。”

“抱歉,所有主城市長都在會議。”

“什麼時候結束?”

“不清楚。”

啊這。林秋葵抬頭望高樓,餘光之中小步跑來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

“鎮長,下午好。”

“剛才、剛才呼、是不是有人用了吳部長的密碼?”

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目光轉向臉生的年輕小姑娘,連忙伸手:“您好,我、是文萊鎮鎮長孟建忠,呼,您是有什麼事嗎?”

“您好。” 林秋葵同他握手:“有些關於倒計時的情報想上報政府。”

“這樣啊,方便的話,您介意進來說嗎?”

兩人邊走邊說,還沒到辦公室,孟鎮長便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嚇得臉色虛白。

“要是情報準確的話,我們必須、必須馬上采取行動。可區長他們還在開會,整層樓都有武裝人員站崗,憑我的權限根本調度不了他們。他們不會聽我們解釋的……武裝部隊是這樣的,他們隻認上級指令,沒有權利過問具體情況。不管發生什麼都要把任務進行到底,隻有這樣才能保證高效……”

他急得團團轉。

“區長之上還有誰?” 鹹魚不是很懂世界虛構的政治結構:“您能直接聯係到吳部長麼?”

“吳部長,吳部長的密碼還沒注銷,她的私人通訊號碼……我的權限……”

鎮長喃喃自語,一拍腦門:“有了有了。”

“一般來說,政員之間都是單向的、公開的,不準用‘私人通訊號’建立聯係,而我的辦公室,辦公室裡的專用電話暫時被區長借用了!你有吳部長的權限,就算折成一半,那也跟區長平行!”

“所以你不能打斷他的會議,但你有權利把我的電話‘借’回來!等通訊恢複就可以給首區打電話!”

說做就做,林秋葵暢通無阻地進入前鎮長辦公室,待衛星信號穩定後,便撥通國防部總部的公用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有人接。

“你好,我找吳部長。”

對麵靜默幾秒:“吳部長不在。我是國安部副部長杜衡,暫時代理她的職務,有事請直說。”

林秋葵又重複一遍說辭,其實沒有把握,對方一定會相信她的片麵之詞。

“你姓林?”

出人意料地,杜部長很快認出她的身份:“吳部長去世前提到過你,我相信你的情報,我們會儘快采取措施,保證民眾的安全。請你也想辦法確保自我安全,之後再與我聯係。我替吳部長感謝你。”

——吳澄心死了。

——新的代理人杜部長與她私交不錯,政治意向相同,因此說‘替吳部長感謝你’,而非‘國家將會銘記你的付出’。

短短幾句話,林秋葵讀取到頗多信息。

七分鐘後,一通不容拒接的電話打破會議室的平靜。

“我是新任國防部部長杜衡。”

對方的口吻嚴厲而冷酷。

“有人匿名舉報你們非法殺害普通民眾,經調查後確認屬實。在座各位皆已被革除職位,沒收所有家產並剝奪終身政治權利。一分鐘後將有武裝人員前來實施逮捕,請你們儘快將手中事務與文萊鎮鎮長孟建忠完成交接。”

“考慮到孟建忠缺乏大型危機事件應對能力,如有意向者,可協助他完成疏散民眾、退守地下基地任務。但此次任務中,你們將沒有任何權限,沒有任何特殊優先待遇,並且無法彌補你們所犯下的集體故意殺害罪。”

“以上行動執行期間,如有人嘗試掙紮,妄想逃逸,武裝人員有權予以擊斃。”

“望你們慎重言行,好自為之。”

電話掛斷,房門推開,紀堯青帶領隊伍魚貫而入。

中央發話,一切便成了定局。

多寧市長一拳砸向文良的鼻子:“你他媽說好的封鎖呢?這才多久,直接捅到京區去了!”

納羅市長身體抖動:“死定了……我們都死定了。這就是報應……殺人的報應,可是我……我投的是不處理票……”

波州、康山市長臉色灰敗,死到臨頭再無追究責任的力氣。

區長緩緩鬆開主座把手,彎腰扶起被打倒在地的文良,沉沉地說了一句:“我不怪你。”

“——是你。”

溫良的偽裝褪去,文良滿眼陰冷地看著紀堯青:“七年前我們曾經一起訓練,是你說過武裝部隊從不說謊,絕不懷疑,永遠不涉及政i治和利益的紛爭。你把我踢出了隊伍,但我始終相信你的堅持,你的紀律。如今我把任務交給你,你卻轉頭告發我們!”

“嗬。都說狗是最忠誠的動物,我沒想到,原來狗群裡也能憑空冒出一條叛徒!”

“不是我。” 紀堯青說:“我的隊伍已經完成任務。”

“你打破了武裝部隊絕不質疑命令的鐵律!從今往後你的隊伍再也無法得到信任,你們都會變成恥辱的喪家犬!”

紀堯青不想解釋了,示意隊員逮捕他。

臨走前,文良情緒淡了一些,仿佛下咒般慢條斯理地說:“狗的意義在於聽話,你和你的隊伍已經做了幾十年的狗,就彆再妄想變回人了。

“否則不但人類的隊伍不肯接納你們,連狗的行列也會把你們排擠出去。明白嗎?親愛的紀隊長,你不應該開始懷疑,不該有自己的情感。這樣的你不倫不類,隻會害死所有人,——包括你最珍愛的隊員。”

紀堯青沒有說話。

隊員們神情擔憂地看他幾秒,飛快轉開視線。

貝曼市長餘守楚站了起來。

“我自願協助孟建忠。” 他戴上手銬,脊背依然挺直,麵無表情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