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海島(5)(1 / 2)

十天,兩百二十四個小時,一萬四千四百分鐘。

人們僅餘的生命被量化為一組直觀的數據。

自艇長通過廣播宣布這個噩耗後,一股壓抑而頹靡的氛圍,迅速籠罩潛艇。

起初是夜裡若有似無的哭泣聲,沙沙作響的衣物摩擦聲、滴答滴答的液體濺落聲,伴隨著含糊的低語,有時來自甲板上層,有時來自床鋪地下,有時又好像躲藏門外,悄悄地附在你耳邊。

當你猝然驚醒時,它如煙霧一般消散於無形,難以追尋。

當執行者號象征白日的黃色等待亮起時,你試圖查找它的來源。醫生,廚師,精神恍惚的婦女,鬼鬼祟祟的母女,成年男性,剛剛成年的少女,每一個人的臉上皆湧動著憂鬱惘然的神情。同時每一處固定場所的角落,都有著一灘乾涸的血漬。

這究竟是誰的血?

是誰深夜啜泣,獨自一人徘徊於昏暗寂靜的過道中,一邊夢囈般呢喃著超脫人類語言體係的複雜咒語,一邊用鋒利的金屬割開身體,製造血泊?

你找不到答案。

人們的絕望其次表現在交談的**,直線下降。

低溫高濕高噪音的環境使他們身心俱疲,長期密閉的艙內生活更使人體機能發生紊亂。他們的作息逐漸混亂,意誌力也隨之崩塌。

狹小的房間充斥異味,沒有人再說話,沒有人願意到餐廳進食。

他們如同一團退化的肉,回到這顆星球最初的生命形態,日複一日困守於方寸大的床上、床下、角落、門後——任意一個能讓他們感到安全的地方,像屍體貫徹著極致的安靜,仿佛靈魂已經死去。

所有人中唯有林秋葵始終保持理智,每天撥打駕駛艙的短號,詢問潛艇狀況。

然而伴隨時間的流逝,通訊設備另一頭的副艇長,音色從一開始的低沉變得越來越嘶啞,吐字越來越模糊、麻木。

漸漸地,不知何時起,他不再出聲。

超高的科學技術脫離網絡,連通兩艙,在滋啦滋啦不規律的電流聲中,林秋葵握著話筒,時而聽到咣當咣當的敲砸聲,時而咿咿呀呀的吟誦聲,或意味不明的喊叫聲、鬼祟的刮擦聲。

還有些時候,吱,吱,哢嚓哢嚓,咕咚咕咚,像是指甲貼著什麼東西抓撓,又像某種生物腹腔消化食物、腸胃蠕動時特有的動靜,毫無規律地交彙在一起,令人費解。

不過更多時候,絕大部分時間,駕駛艙一片寂靜。有且僅有一道粗重的呼吸聲緊貼傳聲磁圈,緩緩侵入聽者的耳腔……

種種異常彌滿潛艇,說起爆發,應該是死亡倒計時的第六天。

那天,似乎有許多人在上層艇艙舉辦派對。

在生命瀕臨結束的最後時刻,他們近乎病態地歡呼,狂笑,沿著走廊來回跑動,徹底卸下偽裝,亢奮的歌唱與嚎叫聲此起彼伏,一直持續到深夜。

緊接著,有人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經由空氣拉長,仿若被扼住喉嚨,一切都戛然而止。

寂靜重新占有潛艇。

陣陣惡臭襲來,林秋葵睜開雙眼。

“祁越。”她叫。

祁越沒有回應。

“娜娜。”她叫。

葉依娜沒有回應。

唐九淵和裴邵也沒有。

打算自己搞清上層艇艙正在發生的事,林秋葵坐起上身,正準備下床。

冷不防祁越橫過手臂,將她禁錮床上。

“不要走。”

他像說夢話一樣小聲咕噥著,沒有睜開眼睛。

林秋葵沒法強行掰開他的手,就說:“你先睡,我馬上回來。”

“不要。”

“數到十行嗎?”

“不。”

“那你起來和我一起去?”

“不。”

祁越否定得一次比一次決然,蠻橫。

他側著身,頭發、身體**的,好比一隻落水的小狗,黏膩的章魚。一條手臂向後環繞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掌牢牢把住腰,再用兩條腿交叉鎖住下身。

好像把她當成茫茫大海上唯一的救生圈,不顧床鋪擁擠,整個人死死抱著,非要賴在她的身上。

受祁·口香糖·越影響,那天夜裡,林秋葵沒能前往調查上一層艇艙異變的真相。

次日,生活艙開始有人自殺。

第一個死者是陳醫生,出於不明目的,他臨死前剖開自己的腹部,憑借頑強的毅力成功掏出並清洗身體內所有臟器,改用棉花、紗布填充身體。

他的死狀刺激到心療師,後者很快陷入癲狂,無時無刻重複著一些無意義的、怪異的、分明並不符合人類認知中任何一種動物的擬聲詞,不斷與空氣對話,爭執,乃至鬥毆。

她拿頭部撞擊手指,好似軟體動物伏地蠕動,最終吊死在過道儘頭,舌頭長垂。

倒計時第五天,上午——也可能是下午,林秋葵來到餐廳,發現第三具屍體。

性格豪爽的廚師用餐刀剜下自己的雙眼,刮下一片片肥嫩的大腿肉,無比筋道的腹部肉,攪拌醬料,撒上調味粉,與攪爛的土豆泥一同放進微波爐中,又用右小腿骨熬了一鍋腥香的湯。

他在夜裡完成這一切,餘下的屍體零件泡在水裡,在無人知曉的陰暗處脹大。

而天亮後到訪的林秋葵直到打開微波爐,嗅到一股有彆於動物的肉味,無意間觸摸到兩顆破碎的、稍具彈性的軟體物質,移到眼前觀察許久,才後知後覺到自己端著什麼。

影影綽綽的光影中,她放下托盤,走向後廚。

經過餐桌時隱約瞥見一團深色輪廓,她沒有放在心上,卻忽然被對方微涼的手指搭住手腕。

“誰?”林秋葵側眸,看不清臉。

“……抱歉,長官。”

是裴邵。來自不死軍團的空間係異能者。

“有什麼事嗎?”

她問得有些冷淡,掙了掙手腕。

素來講究規則和命令的裴邵,沉默寡言的裴邵,非但沒有識相地鬆開,反而主動附上另一隻慣常握搶的手,靜靜地、輕輕地捧握住她,將額頭靠了上來。

“我覺得很糟糕,長官。”

“你指哪個方麵?”

“所有,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