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流(1 / 2)

霾殺(gl末世) 八千歲 7241 字 4個月前

-

卡車破開霧氣駛過,速度不快卻穩當,小心避開了大路上所有的障礙,一路平穩地前進著。

這一段公路鄰山傍河,沿山勢而建隨河岸蜿蜒,沿途倒是比較荒涼沒什麼聚居點,也就見不到幾個感染者,偶爾途經幾個零零星星的建築物時葉宜淺有認真考慮過是否停車去收集點東西——為了順利抵達車站她們可算是輕裝簡行,導致現在隨身的口糧基本隻撐著兩天,實在是不利於以後生存……

但最終車子並沒有停下,再三考慮的葉宜淺還是理性地放棄了。

放棄的理由之一,是因為同伴。在清坊河河堤那邊等候的顧鬆健一行也不知道如何了,雖說理論上河堤附近的危險度不會太高,可不親眼確認始終是不能安心的。何況現在已是下午四點半,即使還有幾個小時的回旋餘地,但趕在天黑前去接到人才是重中之重。

放棄的理由之二麼……認真開車的駕駛員抽空通過後視鏡瞥了一眼鄰座,再次確認了一下自己唯一的乘客的精神狀態。’

車輛再上路後,林衣莫名就顯得有點精神不振,她此刻正無精打采地半蜷著身子側靠了座位和車門,雙眼沒啥焦距地看著擋風玻璃外的風景,始終一言不發。

這個狀態保持了有一陣子了,一個不主動說話,另一個不擅長主動說話,於是駕駛室內鴉雀無聲,時間一長想不覺得沉悶都不行。

最終是頗有責任心的駕駛員輕咳一聲,決意打破這種令人感覺不太好的氛圍。

“那個……”雖然率先開口,但葉宜淺實在不擅長滔滔不絕地沒話找話,所以最後隻是道:“之前的事……謝謝了。”

“嗯?什麼謝謝?”從怔怔中回過神來般,林衣收回了沒啥焦距的目光看向駕駛座,雖然麵帶不解,神色卻還似有些木然。

因為要專心開車,葉宜淺無法長時間移開視線,但還是抽空投去了感謝地一瞥。“就是之前抗生素的事。”她道:“我知道你其實是不太讚成的吧,最後卻還是給了,所以謝謝。”

“藥是給彆人的,學姐你為什麼要道謝?是代替那個戰士道謝?難不成你還認識他?”林衣回答得不鹹不淡,與其說是單純的質疑,還不如說是有點夾槍帶棒的奚落。

但無論哪怕是夾槍帶棒,也是落在了棉花上。

“我不認識他,武警都不是當地人,一般情況也不能與當地百姓私下接觸。”

仿佛完全沒聽出言外之意般,葉宜淺隻是認真而耐心的解釋著:“但即使是不認識,他確實是犧牲生命為我們開了道。我不習慣這樣虧欠彆人,心裡其實很不安想做點什麼,這時候你願意給藥,也是幫了我,所以……”

“學姐你覺得虧欠了對方的?”林衣倏地搶過話,聲音比之前還硬邦邦些。這一句後她頓了頓,似乎自己也覺得不太對,想要冷靜般將副駕駛座一側的車窗打開了條縫,放小風進來呼呼吹了一會兒臉,才又放緩語氣開了口。

“學姐你……不用覺得虧欠了那些武警什麼。歸根結底,當時不行動車隊都得被堵死,他或是為了保護戰友,或是因為軍人天職,具體原因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絕非為了你和我!回首這整件事,警方利用居民製造動靜當誘餌,居民依附警方擺脫困境去突圍,說好聽點是互利互惠,說難聽點是相互利用,是我們膽大心細才堅持到了最後,那些死在半途的人他們也不曾為此愧疚,那你又何必承他們的情?”

即使放緩了語氣,林衣這番話其實還是冷硬的,甚至帶了點捅心窩子的尖銳。

她自己應該也知道,所以說完沒去看葉宜淺的臉色,又湊到那車窗縫隙邊去吹冷風,直到半晌吹得雙頰都有些透涼了還聽不到回答,才狀似不耐煩地追問了一句:“怎麼不說話了?”

“沒有,隻是在想該怎麼說……你說是也許的確算是事實吧。”

出人意料的是,短暫沉默後的葉宜淺認可了林衣的話,她沒有絲毫爭辯的意思,而是順著這邏輯繼續道:“但即使如此,我們到底還是從彆人的犧牲中得到好處了吧?所以我還是會覺得有所虧欠,並且欽佩和感謝那樣的人。”

她的語言依舊是那般誠懇,不為賭氣也不為辯駁,而是確確實實地講出了自己的感受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林衣沒再立即反駁回去,這次換她沉默了小片刻,然後忽地笑了一聲。

“學姐你要這樣說的話,我也同意,我其實也很欽佩和感謝那種犧牲小我成全大局的人,尤其是被成全的大局裡還有我自己。”她笑得懶洋洋,轉瞬又褪去了奚落和冷硬,回到先前那種提不起勁頭的樣子:“不過感謝歸感謝,我自己,絕不要成為那樣的人。”

無論用多麼美麗的辭藻去修飾,用多麼凜然的大義去歌頌,無論有多少感恩戴德多少感激涕零,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死了。明天太陽依舊升起,而世間已經沒有了你,被你拯救的人延續他們的愛恨繼續他們的人生,而你的人生你的愛恨再無以為繼……

林衣懨懨地閉上了眼,她突然很想就這麼衝動地衝著對方吼上一通,但同時又疲乏到不願意對任何人開口。

因為不會有人真正理解,對於所有活著的人而言,死亡隻局限於一種想象,有人覺得恐懼,有人覺得解脫,有人覺得那是一場安眠,有人覺得隻要一咬牙一閉眼就過去了……無論哪一種,其實都是想象,死亡是無法分享的,死亡是無法嘗試的,那一瞬真正的滋味,你無法傾訴,而彆人——活著的人,也永遠無法理解。

誰知道那個死於火海的戰士在最後刹那是什麼感受?也許當舌尖真正品味到死亡的味道時他已後悔了,他也許惶恐而懊悔,他也許發現自己其實寧願做個逃兵做個膽小鬼也不願意生命就此被終結,但是,沒誰知道他最後一刻的心聲,死亡已來臨,個體已消失,而留下的是一個被歸類為英雄的模糊印象,或多或少地影響著彆人——影響著還活著的人。

所以,活著,是多麼的美妙,又是多麼的基本,作為生物的一切權利都築於這個基礎之上。

然而這份感悟,林衣隻能一個人反複品味,她永永遠遠,也無法與第二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