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懵了一會,後邊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應當是那件嫁衣。
她抿緊唇道,“我又沒成親……穿什麼啊。”
他靠近了一點,揚眉道,“你要是想,我可以陪你。”
她微微一愣,然後連忙擺了擺手。
見他沉默了一會,她又想起是自己一開始說這衣裳好看的,再想起他之前花費的那番功夫,最後還是妥協了,低聲說了句“那……那我試試吧。”
傍晚的時候他出去了一趟。
說是去打聽附近官府的消息。
她在屏風後邊沐浴完,便研究著那衣服怎麼穿,最後自己弄了幾下終於學會了,正在係最後一個結的時候,外邊有人敲了一下門,她立刻將結係好,說了句,“進來吧。”
門被推開,他抬眼的時候,眸光微微一動。
她這邊剛換完衣服,也沒去看自己是什麼樣子,就見他一進來之後就絲毫不掩飾地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
她不由得有些緊張,便隻好轉移話題問了句,“好、好看麼?”
他將門關上,緩步走進來,實話實說道,“很美。”
她這邊披散著頭發,遮住了泛紅的麵頰,他走近了,繼續道,“我母親在我幼時曾將我賣出去過,我也曾在青樓待過一段時間。”
她微微一愣,就聽他繼續道,“也見過旁人是怎麼描眉的。”
她抬眼對上他的目光,就聽他緩緩道,“你穿這衣服應當上妝的,我可以為你上妝。”
她眨了眨眼,然後乖乖走到銅鏡麵前,坐在跟前的梨花矮凳上邊。
她在銅鏡內望見披散著頭發的自己和身後的他。
他微微撩起袖子的滾邊,緊接著用手輕輕抬起她的下頜。
她抬眼,在房內的燭火仰視他。
燭火跳躍,發出火花的輕微爆鳴聲。
他清雋的眉眼在火光的映襯下讓人的心跳暗自加快,冰冷的手指攥緊了她的下頜,另一隻手則是為她描眉。
他湊得近了,但是神情卻格外認真,她怔怔地看著他,感受到他的指尖拂過她的麵頰。
緊接著,他指尖蘸了一點口脂,將那抹豔麗的顏色用指腹落在她的唇上。
感受到他的指腹一點一點從自己唇上的紋路上拂過,她屏息凝神,甚至發覺出自己竟然緊張得在發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垂眼盯著她看。
她歪著頭,問了句,“好了?”
他喉結滾了一下,然後從袖子裡取出來一件東西。
他修長的五指緩緩張開,在他的掌心內躺著一枚花鈿。
她微微一怔,便見他俯身,將那枚花鈿貼在她的額間。
在這時,她側眼看見了鏡中女子的樣子。
鏡中的人有些不像她了,漂亮得十分出格。
像是畫中的人。
他特意為她點了一顆淚痣,配上那口脂,顯得她整個人都顯得明豔漂亮了許多。
她發呆了片刻,緊接著難以置信地說了句,“你……你怎麼這麼厲害呀。”
簡直比她自己畫的要好多了。
他見此,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然後低頭吻在她額間的花鈿上邊。
緊接著便細密的吻便遊移到了她的唇上,將剛剛才給她塗的口脂都吞入了腹中。
她還沒欣賞多久,這下妝又要花了,想到這裡她便伸手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然後揚眉道,“我和你好好說話呢,你乾什麼……”
但是她頂著紅腫的嘴唇說這話,反而帶著一股子撒嬌的意味。
他將目光撇開,不知道自己再這樣盯著她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她說到一半就住了嘴,緊接著,她望見他走向桌子那邊。
桌上擺著兩盞酒杯,他提起酒壺,垂眸望著酒杯裡斟滿。
他抬眼看向她,將其中一盞遞給了她。
她猶豫了一瞬,沒有接。
他則是靜靜地看著她,緊接著緩緩道,“明天就要送你回去了,以後估計見不上幾麵,我就最後這一個心願,你也不肯滿足?”
她聽著這話,不知道為何心裡有些難受。
她注視著那杯酒,緊接著將它接了過來。
他見此,眉目終於疏朗了,然後緩緩伸出手臂,用眼神示意她。
她以前不是沒有這麼和他喝過酒,此時再看見這動作,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然後她將手臂與他纏繞而過,靜靜地看著他仰頭將那杯酒飲儘。
他的動作乾脆,喝完便將酒杯放置在桌上,她也跟著他的動作一飲而儘。
他抬眸看她,看著穿著嫁衣的女子,因為喝了酒顯得麵色緋紅,簪子上的吊墜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搖晃,映在眼底閃過華光。
此刻就像是他們真的成親了一般。
像是一對喜結連理的新人,像是一場漫長而又美好的夢境,他垂眸看著她,攥緊手腕,那股子不甘心又浮了上來。
房內安靜,燭火映襯著二人的側顏。
半晌,他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你可曾對我心動過?”
不是沒有辦法帶她遠走高飛,隻是她這般金枝玉葉的人便不應當與他這遊走在地獄的人在一起。
但是隻要她此刻願意,他便能帶她走。
他緊緊盯著她,似乎是等待著她的回答。
然而緊接著下一刻,樓下的馬蹄聲一下子劃破寂靜的夜,也阻斷了她的回答聲,取而代之的是刀劍相接的聲音。
謝星臨眉尖微蹙起,側過臉透過窗戶看見外邊和官兵廝打在一起的韓銘,對方來的人多,一下子將這座酒樓包圍,韓銘一人不敵,被打得節節敗退,開始一邊纏鬥一邊往後退。
他在為他們拖延時間。
這時候有人瞥見窗戶這邊,高喊了一句,“他們在樓上!”
謝星臨沒有猶豫,攬住她的腰,本想從門那邊出去,誰知道剛至門邊,便有一發冷箭朝著這邊射過來,他瞳孔微縮,在這麼一瞬,腦海裡劃過的想法是——若是躲開了,這箭便要落在她的身上了。
於是他也不躲避,直接將那發箭給用手臂擋住,箭矢沒入他的手臂,猩紅的血液迸發而出,他發出一聲悶哼。
蘇秋格呼吸一窒,看著他紅色的衣裳深了一塊。
她在那一瞬間心疼得難以呼吸,但是他卻沒有絲毫猶豫,朝著遠去奔過去。
身後的追兵似乎知道他受傷了,攻勢變得更加凶猛,箭矢從後方撕破氣流飛過來,從他的袍子下方劃過,這件衣服他應當是喜歡的,平時出去的時候都沒舍得穿,這時候被穿破了好幾個洞。
在細密飛來的箭雨之中,蘇秋格忽然覺得這些追兵應當不簡單。
這些不像是蘇遠洲派來的兵。
之前在路上遇到的官兵都是十分小心的,生怕在與他們搏鬥的過程中傷了她,所以才讓他們平安逃了這麼久。
可是這次……
這些人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她的死活。
她腦海裡浮現出無數種想法,覺得可能有人想要借著此次機會除掉自己。
畢竟她可能之前已經得罪過無數人了。
謝星臨那邊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次不太一樣,腳下的動作更快。
這邊處於京城的邊緣,等到進了裡邊便會熱鬨些,身後那些兵馬再追過來也沒那麼容易。
換做以前他是能帶著她順利離開的。
隻是現在……
現在的他一直在流血。
走得有多快,他的血就流得越多。
這一路上都是他的斑駁的血跡,傷口也越來越深。
那血落在她的眼中,讓她忽然覺得眼前的這一切都好真實。
他的懷抱很真實,身後的馬蹄聲很真實,他的血液也溫熱真實得可怕。
他的動作開始變慢,身後的追兵開始趨近。
最後他似乎終於走不動了,抱著她落儘一旁破敗的房屋裡。
在落地的時候也是他的背著地,沒讓她受到絲毫傷害。
他靠在房屋的門邊,吸了一口氣,緊接著便麵無表情地將肩頭的箭矢拔出,然後一聲不吭地將身側的袍子扯了,快速地用撕扯出來的布條捆綁自己的傷口,為了不因為失血過多而暈倒。
這般動作他做得極快,她知道應當是極其痛的,但是他卻沒有發出一聲痛呼。
緊接著他從袖子裡摸出一把小型的□□,眼神一掃過門外,一發袖箭就朝著外邊射過去,直接射中了想要闖進來的一個人腦門。
那人發出了一聲慘叫便倒地,再也沒有站起來。
一箭斃命。
緊接著又有不信邪的幾人想要闖進來,都被他一一射殺。
在這麼幾番來回之後,外邊安靜了一會,就在蘇秋格以為他們要放棄的時候,謝星臨忽然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那眼神帶著一絲沉重,她剛接觸到他的目光,餘光便瞥見了遠處的一抹火光。
她微微一怔,緊接著睜大了眼,意識到了,外邊的那些人想要將他們堵在這裡,然後活生生地燒死他們。
他們已經毫無退路了。
她微微攥緊手腕,便見他靠在門邊,垂眸緩緩道,“是我的錯。”
她轉過頭看向他,他麵無表情地將袖箭折斷了,“若是我再小心一點,便不會這樣了。”
他這般活在黑暗刀尖遊走的人死了便死了,畢竟他曾經殺過的人也不少,他知道自己是要下地獄的。
但是萬萬不該拉她下水。
她本應該擁有錦繡前程,但是卻因為他的一絲貪念而斷送在這裡。
想到這裡,他微微咬緊牙,緊接著將傷口紮得更緊了,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就算拚死也要送她回去。
誰知道身邊的人突然了沉默了一會,然後轉頭看向他,安靜地說了句,“你是傻子麼?”
他微微一怔,從各種思緒中抽身,抬起頭看她,便見眼前的姑娘靠近了一點,“你一點錯都沒有,為什麼要怪自己?”
外邊的火舌快要朝著這邊卷過來,兵馬在這座房子的四周包圍著,隻要有人闖出來,便會被亂箭射殺。
在遠處搖曳的火光映襯下,她忽然露出一抹笑,“其實我早就不想回去了。”
或許是在他和她共飲交杯酒的那一刻,或許是他為她描眉的那一刻,或許是他在擂台上拔劍的那一刻,或許更早,是在他為她奪來燈籠的那一刻。
那一刻她就意識到了,不管如何,不論在哪,他仍舊是他。
是她一直深愛值得托付的那個人。
他雖然不記得她了,但是卻仍舊會愛上她。
他是永遠都不會變。
她可以永遠相信他。
聽到她這話,原本受了傷都不眨眼的他眼尾有些泛紅,嘴角蔓延出一絲血,緊接著彆過頭,想要將她拉起來。
他想著,隻要在闖出去的那一刻,他用自己的身軀緊緊護著她,那麼她便會有機會逃出生天。
但是她卻絲毫沒有什麼反應,她目光望向遠處即將蔓延過來的大火中,又轉過頭看著他,忽然說了句,“你方才是不是問我,可曾對你心動過?”
他原本正在思索的動作微微一頓,垂眼看向她,身體線條顯得有些僵硬。
她笑了一下,然後走上前去擁住了他,“那麼我告訴你。”
她靠在他的肩上,“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下輩子,我都隻愛你一個人。”
炙熱的火舌舔舐過來,帶著肆虐的狂風,她穿著如同這火焰般紅豔的嫁衣,注視著他的時候,滿眼柔情。
他微微一怔,緊接著望向她。
她靠在他的肩上,輕聲道,“我們先前喝了交杯酒,便算結為夫妻,那麼便有了緣分。”
風聲作響,遠處的房梁塌陷下來。
夜幕被火舌舔舐而過,帶上瑩瑩的火光。
在漫天的火光蔓延過來的那一刻,她歪頭微笑道,“這緣分會讓我永遠纏著你,會永遠是你的妻子……”
她溫柔地注視著他,緩緩道,“謝星臨,你生生世世都逃不掉了。”
火焰席卷而過華麗的嫁衣,像極了天光大亮時盛大的光芒降臨人間。
此時此刻,她便是那道光。
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後啞聲說了兩個字。
“……秋秋。”
破碎的話語被漫天的火光淹沒過去。
在他眼前那道光便漸漸幻化成了一個女孩。
她麵帶微笑從光中走來,將身處黑暗的他從深淵中拉出來,然後緊緊擁抱住了沉溺在冰冷世界的他。
她不害怕,她很溫柔,她願意用她的一切包容他。
她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今後都再也不會分開了。
她的懷抱很溫暖很溫暖。
像是太陽降臨在冰原上,將一切冰霜都融化。
一切都生機勃勃。
那麼下一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