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暴力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假設,”一根拐杖伸出來,輕巧地撥開了他的槍口,麵對威脅,男人沒有慌張,反而顯現出超乎尋常的冷靜,“現在有一個故事,主角迷茫了,不知前路了,往往在這種時候,出現在他們身邊的,通常是我這樣的人。”
說完,男人朝他伸出手,皮質手套上,一枚眼熟的貓眼石閃閃發亮——正是醫院那天後,就被津島裡奈棄置在梳妝台上,再也沒戴過的項鏈。
太宰治的世界很大,大到世界每一個細節都清楚明白裝在他心中,無論善與惡,他做不到閉上眼睛不聞不看。
於是,太宰治意識到了,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偶遇”。
“如果有時間的話,聽我講述一個故事吧。”
男人渾身上下彌漫著讓人信服的氣質,雖然能從帽子下露出的皮膚看出年齡不太大,但莫名其妙,就有種曆經世事後仍然看淡一切的智慧氣質。
男人緩緩開口,和緩的聲音在寒冷的江風裡飄蕩。
從前,有一個無邊無際的荒原,裡麵坐落著一座閉鎖的城。
裡麵長滿了荊棘,淤泥,長滿青苔的城牆,城裡沒有活物,隻有殘垣斷壁,滿目瘡痍。
“這是一座已經荒廢的城,沒什麼好看的,請繼續前進吧。”城門口,有一隻空殼坐在城門口,它沒有臉,也沒有心臟,坐在城門口,它一遍又一遍對荒原中路過的旅人點頭,重複爛熟於心的謊言。
荊棘刺傷的皮肉包裹著繃帶,他的傷口卻永不愈合,日日夜夜流淌彆人聽不懂的囈語。
直到——另一個更肆意,什麼都不在乎的旅人停駐,停留腳步,突兀地坐在空殼的身邊,對空殼的驅趕不聞不問,摘下城牆上的荊棘編花環。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荒原上的冷風一陣又一陣地吹,十年的時間,滄海成為桑田。
這裡實在是太冷了,冷到靈魂都褪色,十年的烈風抹平牆頭,也能消減靈魂自由的顏色。
“好了,這是我編過最漂亮的花環……或者對你來說,花圈?”
旅人的靈魂毫不在意褪色,隻是專心致誌編織花環:“不知道這麼一座城有什麼好守的,但希望你的生活不隻有謊言,這裡不是一座空城,而是一座很美的城呢。”
空殼不解:
“美?這裡既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沒有溫暖的風,也沒有熱情的火,窮冬裡,比刀片還鋒利的冷風終日呼嘯,是隻有荊棘和青苔才能生長的地方。所以這裡沒有動物,連植物也很難生長……美在哪裡呢?”
“沼澤的光澤很美,荊棘的刺也很美,我喜歡太陽,但也愛冷風。”她把荊棘殘破的花和青苔米粒大小的花編在一起,編成花環,編成戒指,編成鬆散的項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送給城牆,送給冷風,送給空空如也的城。
“美是誰來定義的呢?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世界上有那麼多的景色,隻要我喜歡,那就是我的美。”
褪色的旅人依舊不在乎彆人的眼光,不在乎烈風和荒蕪的驅趕,她一如既往,有什麼超越靈魂的,亙久不變的東西閃閃發光。
“就算你是守衛,是城主,是世界之王,是神明,說出的話是宇宙萬物共認的真理,我也一定要反駁你:這不是一座荒蕪的空城,這裡很美——有一種荒蕪的,野性的美。”
於是,被送上花環的空殼不知道為什麼,就再也沒有勇氣開口驅趕她了。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所有人都知道,荒原裡的空城居住著兩位奇怪的人。
直到有一天,漂泊不定的旅人向空殼發出申請。
“我可以在這裡定居嗎?”
男人講述到這裡就停止了,沒有任何下文。
這是一個略顯平淡的奇幻故事。
一座空城的守衛,和一個旅人,十年的陪伴生活,沒有任何波瀾壯闊的情節,沒頭沒尾的,如果放在小說市場上一定會被挑剔的讀者批判得一文不值。
“然後呢?”
頓了頓,太宰治忍不住問道。
“然後?沒有然後了,”男人握著手杖站起來,平靜地道彆,“我的故事講完了,現在,我該走了。”
“這是你的東西,珍貴的東西,要好好保存啊,再見。”
太宰治抬手,抓住被扔過來的項鏈,冰涼的觸感讓他忍不住蜷縮了一下手指。
“你……”
再抬頭時,麵前早已空空蕩蕩,天際傳來嗶嗶啵啵的煙花聲,夜風緩緩吹過,麵前哪兒還有什麼帶著帽子的男人。
故弄玄虛。
太宰攥著項鏈閉眼,一幕幕畫麵隨著他的講述在眼前閃過,各種各樣的津島裡奈,在他們兩個短暫的人生中,她的身影都堅定站在他身邊。
充滿隱喻的故事在他耳邊回響。
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也會受傷。*
平靜的生活不好嗎?為什麼要更進一步?
他並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換句話說,進一步的關心意味著什麼,他太了解不過了,隻不過他無比相信,過於親密的關係總有一天會結束,相交越是幸福,失去就越是痛苦。世界上所有的關係都絕無可能永久持續下去。
可以說,在接受旅人的定居之前,故事中的空殼就意識到了長久的失去。
能看到悲慘的結局,卻仍能充滿犧牲意義地接受短暫的幸福——他不能接受。
大概,這就是他們之間爆發了無形的爭吵的最根本原因吧。
江風拂過他的臉頰,冷得好像醫院那一天她最後一句無言的沉默,太宰低頭,摩挲著手中的貓眼石。
沒錯,他始終認為,那天他們不是進行了一場對話,而是發生了一次無言的爭吵。
她放在梳妝台上的貓眼項鏈不再佩戴,不再想方設法把家務推到他身上,晚歸時玄關燈已經熄滅,她曾經嚴格控製他的攝入量,但如今清酒和速食蟹肉罐頭卻堆滿冰箱……統統都昭示著他們之間關係的惡化。
對此,他沒有任何辦法,因為她什麼重話也沒說過,他也隻能跟著假裝意識不到生活的改變。
他下意識的躲避,卻在今後的日子裡劃下一道巨大的溝壑。
她不是個善良的靈魂。肆意妄為,想要就得到,不要就撇開,是再任性不過的性格,也因此,通常是被偏愛的一方陡然麵對她的另一麵時,毫無經驗的他隻能下意識躲避。
“……”
七點四十五分。
[八點,在新光碼頭,將會燃放最大的煙花,家人,情侶,朋友,都會去看。]
男人的話再空中回蕩,太宰治摩挲著冰涼的寶石,猶豫地閉了閉眼。
距離八點還剩最後十五分鐘。
[7:45]
撈金魚的攤子熱鬨極了。
裡奈拉著在人群裡渾身不舒服的中也擠進最裡麵湊熱鬨,興致衝衝要嘗試一下。
兩個人一人一遝網,蹲在濕漉漉的地上交頭接耳。
“我喜歡這個。”
“誒?我喜歡這個誒!”
[7:48]
顆粒無收的少年在女孩前仰後合的笑聲中,惱羞成怒地伸出最後一張網,乍然蔓延的黑紅色的光芒讓女孩笑得更放肆。
“哈哈哈哈,中也,你作弊——不算不算!”
在清脆的笑聲和閃爍的煙火中,一尾小小的金魚,在清透的塑料袋裡甩了甩流光溢彩的大尾巴,劃破斑斕光影。
[7:53]
夏天的風吹過濕漉漉的劉海。
水泄不通的小攤前,少年舉著黏糊糊的棉花糖,喧囂,濕熱,隔著鼎沸的人群和微醺的夜色的分界線,他與人群外同樣狼狽的她對視一眼,目光中皆有笑意。
“人好多!”
“好吵,聽不清——”
濕熱的天空下,擁擠和喧嚷之間,他的聲音,她的笑容,穿插進這夢幻的夏夜。
[7:56]
準時到達現場,站在山坡最高處的兩人肩並肩,中原中也微微側頭,麵具後的鈷藍色眼睛一眨不眨。
身邊的女孩專注地仰頭,眼睛被光芒映得亮晶晶的,五彩斑斕的光在她的眼睛中閃爍,比天上的光源還閃耀得讓人不敢直視。
【如果時間一定要停留,那麼,便停在此刻吧。】
少年垂在身邊的手沁出一點點汗,手指動了動,有點局促,有點無措,似乎隻是不經意間的動作,又似乎計劃已久。
而身邊的她毫無所覺。
[7:58]
“喂,裡奈。”
“嗯?”
他想說的話,就這麼輕而易舉消融在她和他對視的那一瞬間。
“……我看到那邊有煙花棒,稍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狐狸臉麵具的少年聲音像微風一樣輕柔。
“好。”
於是,原地隻剩下一人。
橘發少年轉身離開,擠出了人群,混亂之中,一張狐狸麵具掉落在地。
無人知曉之處,一隻骨節修長的手,猶豫著撿起了地上的麵具。
[7:59]
人群沸騰起來,掐著時間,聲浪震耳欲聾,一聲高過一聲!
密密麻麻的人群同時發聲,嘈雜又井然有序,耳膜鼓動間,血液也隨之“砰砰”沸騰。
“五!”
大汗淋漓的人影費儘力氣擠開人群。
“四!”
他踉蹌跑到她身邊,臉上的狐狸麵具戴得歪歪斜斜。
“三!”
潮濕的水汽撲麵而來。
“二!”
望著深邃的天空,不曾偏頭,她微微一笑。
“一!!!!”
“嘭!”一道道亮色弧線直上天際,在深邃的夜中猛地炸開。
一大片火樹銀花綻放,將夜空燃得亮如白晝!
人群沸騰起來,歡呼聲掀飛天穹,震耳欲聾。
在鼎沸的歡呼和耳膜的轟鳴聲中,一隻冰涼修長的手,悄悄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裡奈怔了怔。
有點怯懦,有點猶豫,就好像這麼一個輕輕的觸碰,就耗儘了他的所有執拗。
煙花怦然綻放,這因短暫而顯得格外淒美的絢爛。
一聲又一聲。
夜空中猛地爆發了不亞於一顆星星誕生時激蕩人心的璀璨,在人的心上狠狠刻下一道永不能忘的痕跡,幾乎把靈魂都吸進去了。
在這瞬間的美中,思考了一瞬,女孩閉上眼睛。
而寬大的袖子之下,一隻溫暖的手,主動牽起另一隻冰涼瑟縮的手。
在短暫的怔愣後,裡奈的手被死死地抓住不放,猶如溺水之人抓住浮萍般用力。
【提示:異能力[孤獨自白]禁用中!】
少年不敢轉頭,隻敢出現在麵具下的他,此時卻莫名期待著預想中悲慘的未來。
[沉醉於愛、於憐、於熱忱、犧牲、德行的一種分不清的混合感情,不再能想到我此生能有彆的什麼目的,除了給這個孩子遮蔽恐懼,遮蔽苦難,遮蔽生活。]*,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