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子黑著臉,帶著殺氣盯著他。
白貓麻溜地滾了。
其實他已經不怎麼需要睡眠了,可是深入骨髓的疲憊不是反轉術式能治好的。
他抱著枕頭,在沙發上睡著了。
……
高專宿舍,狹小的浴室裡,夏油傑仰起臉,冰冷的水流順著棱角分明的俊臉流了下來。
炎熱的苦夏,蕭瑟的厲秋,未儘的寒冬。
他閉上眼,口中不斷逸出低啞性/感的喘息。
真肮臟啊。
冷徹透骨的水澆下來,卻無法熄滅他心中的火焰。
水流進他眼睛裡,讓他恍惚間想起他坐在她的床上流淚,她捏著他的下頜,柔柔在他臉上吐氣。
夏油傑,你真肮臟啊。
他的手顫抖著,緩緩往下。
腦中閃現眾多碎片,轉瞬即逝,最終占據他視線的,是那一片雪膩肌膚上令人呼吸一窒的豔色。
她月白和服滑落肩頭,含笑問他:“不留下來?”
他自暴自棄地伸手,眼尾通紅。
水灌進喉中,激起不清不楚的嗚咽。
他將頭靠在牆上,臉上的冰冷讓他一時間分不清是水是淚。
良久,他渾身一顫,宛如瀕死的魚被拋起,又重重落入水中。
他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充滿水霧的空氣,眼睛也蒙上一層水。
他看著手上的汙穢苦笑,懊惱湧上心頭。
收拾完浴室,他披上衣服,靜靜坐在陽台仰望天空。
她總愛看月亮。
為什麼呢?
今夜的月亮如此晦暗,一點也不好看,為什麼不多看看他呢?
夏油傑心驚於自己瘋狂的念頭,卻製止不了一遍又一遍的想。
思緒冷靜下來後,他才有機會回想柚花裕姬說的話。
蠱母的故事......到底誰是對,誰是錯呢?
咒術師雖然祓除咒靈,其中很多人卻是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論跡不論心,他們祓除的咒靈確確實實保障了一部分人的性命。可是他們又高高在上,看不起普通人,言談間將其作為豬狗......
那群小孩,固然假意逢迎、為達目的不惜認賊作母,可是他們也隻是為了活下去啊!生而被丟棄,又被咒靈以人肉喂養,棄暗投明也是沒有錯的。
蠱母的的確確與人類思想不同,也許在她眼裡,那些年長的人類就是食材。究其原因,是孤兒們對親生父母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極端情緒導致的。
所以她按著她的思維保護他們,不惜殺死身為咒靈的同類,但是從來沒有了解過孩子們的想法。她所謂的保護,本質上是一種母親對稚童高高在上的操控。
當她發現自己保護的孩子是如此醜惡,她的思想開始變得極端。
從一個極端步入另外一個,甚至都沒有預兆。
而讓夏油傑駭然的是,他竟然恍惚覺得,他與蠱母是如此相像。
多麼荒誕啊,千年前的咒靈與千年後的咒靈操術,相像?
可是他們的確擁有一個至高無上的理想,一個保護孩童,一個保護弱者。
因為蠱母放不下自己的“大義”,所以滑向深淵,自此屠戮孩童。
那他呢?
這雙祓除咒靈、保護弱者的手,有朝一日會握著收割弱者性命的鐮刀嗎?
他突然感到惶恐。
可是倘若不該保護弱者的話,他這些年嗚咽著咽下的咒靈玉,又是為了誰呢?
這些年死在眼前的普通人,明明有自保之力卻被驚慌的普通人拖累至死的咒術師、輔助監督......
蠱母為了保護孩子,殺死了她的同類。
他為了保護弱者,明明沒有殺死過咒術師,可是他所保護的人,產生了殺死咒術師的咒靈。
沒有咒靈的話,一切會好很多吧?
“殺光普通人,不就好了。”
“哈哈,很瘋狂的想法呢。”
九十九由基沒有否定。這位特級,不怎麼做任務,反而出國遊蕩,尋找著“徹底消滅咒靈”的方法。
比起讓所有人都變成咒術師,明顯殺死所有非術士更容易吧。
悟和柚花就能做到。
他顫抖著舉起手,蒙起眼睛。
怎麼辦呢?他好像和天內理子當然麵臨著同一個選擇。
可是她已經回家,和親朋好友享受餘生。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骨肉裡關於“正論”的大廈崩塌,可他仍然執拗地拿著磚,慢慢疊摞。
有些累了。扔開石磚。近乎報複地等待著它崩塌。
他滿身寒氣未儘,盯著遠處的天光,開始默數,直到黎明到來。
高專光禿禿的草坪也染上了幾點綠意,曾以為無儘的寒冬悄然隨著時光流逝,春仁慈地降臨到大地。
……獨獨把他留在了那個夏天。
祓除不完的咒靈、無法跟隨摯友腳步的失落、黏膩惡心的咒靈玉。
那個炎熱的,苦夏。
就聽她的吧,難吃的話,就不吃了。
等他想清楚。
他要快點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