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晨起時,透過有些破舊風化的窗戶,見母親程貴人正坐在院前的石桌上打磨著什麼。
他整理好自己的外衣起身將房間內的炭火攏了攏,推開門走向程貴人。
“阿娘。”
聞聲,程貴人扭頭看向他,一雙杏眼含笑道:“起來了。”
蕭珩看清她手中打磨著的像是扳指一樣的東西,歎了口氣道:“外麵還冷,阿娘彆在這兒久坐了,扳指我還有一個暫時不需要新的。”
程貴人笑了笑,伸手摸乾淨扳指上打磨的細碎粉末,“前幾日就見你的扳指磨得不成樣子,你每日練箭時間長,再帶下去恐傷了手指筋骨。”
“阿娘,以後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無須你親自操勞。”
程貴人將手中的扳指清理乾淨後,交到蕭珩手上,語重心長道:“我兒爭氣,平日裡刻苦努力從不曾有所鬆懈,當娘的幫不到你什麼,隻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蕭珩握著手中溫熱的扳指看了許久,方才開口道:“阿娘放心,不會再用太久的日子,我定能讓您擺脫此困境,風風光光的走出這幽宮中去。”
程貴人摸了摸他的頭發,初入幽宮時也曾覺得日子漫長難捱,如今一轉眼竟然也過去了這麼多年,她一手帶大的兒子如今也高出自己大半個頭來。
看著麵前日益長大的蕭珩,程貴人動容道:“阿娘這一生從不曾奢望什麼,隻要你我母子二人能平安順遂,阿娘能看著你長大成人,娶妻生子,那就足夠了。”
蕭珩握緊手中的扳指,按壓進掌心裡的痛感不斷地提醒著他,要快些,要再快一些。
隻有更快的變強,他才有掌握自己命運的權力,才能讓母親擺脫幽宮禁足,過上安穩享福的日子。
見他半晌不說話,程貴人收回了手柔聲道:“好了,不是還要去練功嗎,不早了快些過去吧。”
蕭珩點點頭,自門前取過簡易的箭筒,同程貴人作彆後徑直走了出去。
目送他離開後,程貴人回到房間內拿出針線縫補著衣衫。
少年人個子竄的快,身上的裡衣才沒過幾個月就袖口就短了一大截。她這幾日在宮中繡了許多精致的帕子與荷包,待到了日落宮門快要關閉時,將這些東西交給一位同鄉的小太監,叫他幫忙出去賣掉換些銀錢。
如此一來,便能趕在春天到來前給蕭珩置辦幾身新衣服。
想起兒子日益健碩的身材和出挑的相貌,程貴人有時候也會幻想著他將來能娶一位溫柔賢淑的女子進門。
這女子無須有優越的出身和家世,隻要蕭珩喜歡,夫妻恩愛能彼此相伴一生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思及至此,程貴人對未來愈發有了期待,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初入宮牆禁錮於幽宮時,失意落寞的模樣。
她覺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就有了寄托和希冀,想要看著蕭珩平安長大、娶妻生子、萬事順遂。
蕭珩不在的時間裡,程貴人幾乎一直都在做些縫補刺繡的手工活來打發時間。
日落時分時,程貴人聽見宮門處有些嘈雜的腳步聲傳來。
她猜想是是同鄉的小太監過來拿繡品,忙放下手頭的工作迎了出去。
門推來時,同來人打了個照麵。
那人見了她鬆垮的麵皮上換上一抹虛假的笑意,夾著嗓子開口道:“咱家給程貴人請安了。”
來人是皇帝身邊的內侍,初次入宮時程貴人曾見過幾麵,後來她同皇帝矛盾僵化時,也是這位內侍派人將她和孩子送到此地。
程貴人看著他身後跟著的七八個小太監,其中一位雙手舉著的托盤裡放著酒壺,另一個則是托著層層疊好的七尺白綾。
刹那間,慌恐占據了她的神經。
她倒退了幾步,道:“你們要做什麼?是陛下讓你們過來的嗎?我做了什麼事叫陛下這般容不下我?”
年長的高內侍並沒有理會麵前女人的歇斯底裡,他笑著看著她開口道:“程貴人莫慌,咱家這次來是帶著陛下的恩典過來的,陛下是替你們母子尋一條可靠的出路啊!”
程貴人看著他,眼中儘是恐懼與不解。
高公公緩緩開口道:“程貴人,你當知道滿宮裡最受陛下重視的便是宸貴妃。你也應該知道你一個歌妓出身,能做皇帝的女人為皇室孕育子嗣究竟是因為什麼。”
程貴人因恐懼瞪大的雙眼中,映出高公公的麵容,他盯著她一字一句提起那段她不願回首的陳年舊事。
“因為貴人你,容貌有三分像宸貴妃娘娘啊......”
像宸貴妃娘娘啊......
那是她被接進皇宮侍奉皇帝的理由,更是她困在這宮門半生不得隨意出入的原因。
她一介歌妓,因著模樣上有與皇帝當時那位得不到的心上人極為相似,才一躍成為宮裡的貴人,享受著帝王的寵愛和數不清的榮華富貴。
那時的她在不明真相時,也曾誤以為自己是像話本子裡那樣漂泊半生,最終找到了真命天子。
可這一切在真正的宸貴妃被迎進宮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皇帝處置了身邊所有同她有過交集的人,更是將她禁足在冷宮裡不得隨意出入。
幾年的朝夕相對,根本不值得皇帝動容。她隻是一個能慰藉消除他相思寂寞的替身,這些年他透過她的眼睛,都在看著那個他得不到的人。
程貴人哭過,鬨過,絕望地歇斯底裡過。
可那位站在高位的帝王已經不會在分任何一個眼神給她。
貪慕榮華,誤入宮牆,最終作繭自縛。
後來她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抱著年幼的兒子住進幽宮一住就是十年。
本以為母子相依為命,日子雖苦但也樂得自。如今看來,皇帝還是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我困在這宮裡十年未曾踏出一步,更不曾與宸貴妃娘娘有過交集,即使這樣陛下還是不肯放過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