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搖了搖頭,緩緩道:“貴人您誤會了,陛下這是替你們母子尋一個出路。”
“一個歌妓生出來的皇子,能有什麼未來可談,無緣皇位不說日後其他皇子登基了更不會認可他這個手足,七皇子殿下跟著您,隻會被您拖累成個廢人。咱家想著為母者沒人不盼著孩子好,這點子事程貴人不會想不通吧?”
他圍著跌坐在地上的程貴人晃了幾圈,接著道:“如今滿宮裡出身高貴卻沒有子嗣的隻有宸貴妃娘娘一人,七皇子殿下若是認了她做母親,有陛下的寵愛,和靖安侯府在背後做支撐,他日榮登大寶也是易如反掌啊!”
宸貴妃因傷病壞了身子入宮多年不曾有孕這件事,程貴人雖身處幽宮也是聽來往的小太監們提起過的。
隻是可笑,皇帝失去了心愛的女人,便尋了她做排解相思寂寞的玩物。如今他心愛的女人不能誕下子嗣備受爭議時,又要拿她的孩子去堵悠悠之口。
她這一生,說到底唯有多餘罷了。
高公公將身後小太監的手往前推了推,拿起酒杯端到程貴人麵前道:“七皇子蕭珩生母因病暴斃而亡,陛下體恤其年少喪母將其交由宸貴妃許氏撫養。”
“程貴人,領旨謝恩吧。”
酉時三刻,日落西沉。
蕭珩拾起地上七零八落的箭矢,連同著被磨損和斷裂的一部分一並仔細裝好,放進隨身攜帶的箭筒中。
夕陽映照在他如刀斧般雕刻的側顏上,暖橘色的光讓他眉目間淩厲硬朗的線條柔和了幾分,一貫少年老成的臉也有了幾分青澀的模樣。
穿過箭亭後一路向西行,約莫走上半炷香的時間,方才到達他與母親程貴人所住的破舊宮殿。
剛一拐出宮道,蕭珩便見氣氛隱隱有些不對。
宮門大開著,像是有什麼人到訪。
可他與母親住在這裡十年來都鮮少有人過來,即便來人也不會如此敞開著宮門。
他心中頓時生起一陣恐慌,丟了背上的箭筒大步朝宮門邁進去。
程貴人飲了壺中的毒酒,毒發的過程漫長且痛苦,她倒在地上口中不斷地嘔出黑紅色的血塊,直至逐漸失去了呼吸。
因著皇帝交代,高公公一行人需得見人咽氣後秘密處理,不叫任何人發現。
未曾想正準備用草席子將人裹起來時,門外傳來一陣呼喊聲。
“阿娘!阿娘!”
高公公猛地回頭,見七皇子蕭珩正朝著屋內撲過來,連忙厲聲道:“攔住他!”
七八個太監和侍衛撲向蕭珩,身影晃動間他看見自己母親倒在地上,身下的衣衫被血液浸染。
“阿娘,阿娘你怎麼了!你們對我阿娘做了什麼!”
蕭珩拚命掙紮,奈何他一個少年人的身量根本架不住周圍人的阻攔。
高公公沒成想蕭珩會這會兒回來,忙揮了揮手示意身邊人趕緊將程貴人屍身處理了。
“殿下,程貴人舊疾複發已經暴斃了,奴婢們過來給她辦理後事也好叫人安安穩穩地走。”
他走時阿娘還好好的,且她一向身體康健哪裡來的舊疾。
身邊一眾小太監哪見過這種場麵,瑟瑟著發抖的將程貴人拖進草席裡。
蕭珩雙眼通紅不斷拉扯著,掙紮間他看見那群人正在拖著自己的母親,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他飛撲上去越過高公公抓住了程貴人衣袖。
一個躍起,將母親背在自己身上,朝著宮門往外跑。
喉嚨間一陣腥甜,他強忍著身體的痛苦努力甩開身後的侍衛和太監,他要去太醫院,他要救他的母親。
尚未跑出宮道口時,前方一行人馬攔住了他的去路。
蕭珩透過淩亂的頭發縫隙中,看見皇帝的鑾駕停在正前方,前後被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眼見無路可行,蕭珩將母親從背上放下來,他跪在地上膝行上前,額頭一下又一下的在石路上磕著,哭著乞求道:“父皇!父皇求您開恩救救母親,我們知道錯了,我和母親今後不會再踏出宮門一步了,我們什麼都不要了,求您開恩救救母親吧!”
鑾駕上一片死寂,蕭珩不肯放棄不停地磕著頭,鮮血順著他額頭流進眼睛裡,看著極為駭人。
良久後光承帝威嚴的聲音自鑾駕上傳來,“七皇子生母暴斃一時難以接受失了理智,還不速去送回宮裡安置,什麼時候想通了,再什麼時候出來。”
說完,鑾駕啟程,朝著皇帝書房方向駛去,半分眼神未曾留給地上的母子。
身邊幾名侍衛上前將他拉起來,蕭珩看著鑾駕離開的方向掙紮著呼喊道:“父皇,求求您救救母親,救救她啊......阿娘!彆帶走我的阿娘!”
侍衛將他按在地上,高公公追上來俯身安撫道:“哎呦,七皇子殿下您這是何苦呢!程貴人既然是自己選擇的離開,必然是為了您好,您何苦辜負她的一片心意呢?”
他什麼都不要了,不再隱忍著爭權奪利了,他隻要他的阿娘,
他要他的阿娘啊!
蕭珩充耳不聞,用儘渾身力氣向程貴人的屍身爬過去。
高公公沒了辦法,皺眉搖著頭示意一眾侍衛動手。
混亂的爭執中,蕭珩周身各處都挨了幾記重拳,隨即不知是誰在他後腦中重重一擊,徹底昏了過去。
侍衛將他拖回了身後的宮殿,將宮門落了鎖。
在他身後,程貴人的屍身被人用草席子包走,不知送往何處,石板上的血跡被衝刷的一乾二淨,沒有留下半分痕跡。
就好像,這周圍平靜的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