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1 / 2)

重尋譯朝虞歸晏神秘地笑了笑:“那能講的可就多了去了。”他湊近她,壓低了聲音道,“我告訴你的這些消息,絕對比你在外道聽途說的真實多了,也有趣多了。”

虞歸晏擱下木箸,不淺不淡地呷了一口茶:“為何?”

重尋譯甚是慈愛地撫了撫虞歸晏的頭,像是看地主家的傻兒子一樣看著她:“說你傻你還真傻,不僅傻,還呆。當然是各種聽說的啊,我是什麼身份?會打聽不到一些旁人難以打聽的消息?”

他頓了片刻,又仰首飲下一杯酒,頗有幾分戲樓說書人的架勢:“話說鎮南王年少成名,多智近妖,與魏王一起被百姓並稱為大秦智囊。若是僅論政事,他與魏王都該稱得上是算無遺策,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之外。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鎮南王這一生唯一犯過的最大的錯估計就是栽在了女人手裡罷。你說可不可笑?才縱天下的鎮南王和魏王竟是都載在了女人手裡。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連鎮南王和魏王也不能例外。”

重尋譯煞有其事地嘖嘖了兩聲,又朝虞歸晏輕輕笑了笑:“改日我定要帶你去那秦樓楚館瞧瞧,以免來日你也學了那兩位,因為不近女色,輕易就被女人勾走了魂。”

虞歸晏本來在好好喝茶,乍一聽到重尋譯的話,猛然被嗆到,側過身劇烈地咳嗽。

重尋譯趕緊為虞歸晏拍拍背,挑眉調侃道:“不是吧?這麼不經嚇?難道喬兄長這麼大,還真沒去過那秦樓楚館?我告訴你,那裡邊的姑娘可都極是善解人意,等喬兄你去過一次,保證從今往後都流連忘返。”

虞歸晏:......

這話該怎麼接?

好在重尋譯並沒有讓虞歸晏尷尬太久,就又自發地揭過了這個話題:“扯遠了,話說回來,魏王尚且還好些,動了些手段,直接娶了那喬家大小姐,至少算是得償所願了。鎮南王可就沒魏王那麼幸運了。”

“將近二十年前,那時的鎮南王不過是弱冠之年,也還不是鎮南王,而是鎮南王世子。儘管鎮南王世子年少成名,驚才絕豔,可也許正是因為年少,所以尚且存有幾分少年心性,一心景慕喬氏的喬三姑娘。這個喬氏是京城喬氏的旁支,也就是現在魏王妃母族在淮安的旁支。若是其他靠祖輩蒙蔭的王侯世子娶了喬氏旁支嫡女也便罷了,倒也不算辱沒,可顧氏一族是何等尊貴身份?顧氏可是大秦立朝時的大功臣,王爵世襲罔替,享一字並肩王封爵景遇,如今更是曆經數百年,勢力盤桓錯節,尊貴至極。這樣的顧氏又如何瞧得起小小一個喬氏?老鎮南王自是不許鎮南王世子娶這樣一個女子,重重地罰了鎮南王世子之後,不許他再出門見喬三姑娘。說到這裡,更可笑的就來了,這段景慕竟是郎有情妾無意,喬三姑娘心悅之人竟不是鎮南王世子,而是另有其人,不過多久便與人私奔了。”

他略一偏頭,瞟向虞歸晏,那詢問的神色裡頗有幾分俏皮天真:“你猜鎮南王世子之後做了什麼。”

虞歸晏早已在重尋譯說出“將近二十年前,鎮南王弱冠”之時便怔住,後頭更是恍惚,哪裡還顧得上重尋譯多餘的話,隻喃喃應和道:“做了什麼。”

將近二十年之前鎮南王弱冠......她自儘那一年,顧玄鏡尚且不過二十有六,如今竟是已經過去了十餘載嗎?難怪聞祁那般大了,也難怪長說容顏不複。

她無意識地抬起手輕撫在自己臉側,指尖下是細膩無瑕的觸感,亦是少女應有的細膩滑潤,絕不會是當年二九年華,十餘載後也許快要老去的她。

她的目光裡是見到顧玄鏡時都不曾有的茫然無措。十餘載啊,那些失去的時間裡,她到底魂歸何處?若孤魂僅是無意識地遊蕩在天地之間,又為何十餘載之後還要讓她清醒地回到這裡呢?

重尋譯聽了虞歸晏因沉浸在自我情緒中而略帶敷衍的話,倒也不強求,畢竟他隨心所欲慣了,於是他隻是搖了搖酒盞中清穠的酒液,笑道:“鎮南王世子開始慢慢斂權,在老鎮南王或是默許、或是不知的情況下,他已經完完全全地掌控了顧氏一族的實權。不久之後,他又從府外買了一個孤女回來養在身邊,親自教她讀書識字。當時誰也沒有把這樣一個自幼失怙的幼女看在眼裡,包括老鎮南王。誰都覺得這樣一個孤女無害,哪怕是得了鎮南王世子的寵愛,最多他也不過是將這孤女認為義妹或養女,為她再謀個好夫婿,畢竟那孤女太小了,不過才是稚童的年紀,可是鎮南王世子已經快弱冠了,又如何會等那孤女長大?我聽說,當年有好些名門世家為了攀上鎮南王府的姻親,三五不時地尋各種借口去鎮南王世子麵前表達自家的求娶之心。”

重尋譯沒注意到在他提起那“孤女”時,身側的虞歸晏神色有一刹那的僵硬,旋即又很快地平靜了,隻低頭轉動著手邊的茶盞,未曾插話。

因為他的暫停,室內有片刻安靜到窒息的凝滯。但很快,他一口飲儘在手中溫熱了些的清酒,醇厚的酒香彌漫口中,越發來了興致,“可惜,所有人都錯了。後來鎮南王世子竟然真的等了五六載的光陰,最後自己娶了那孤女。是了,是娶,不是納。老鎮南王想過反對,可惜那時他手裡已經沒了多少實權,根本無法阻止鎮南王世子。”

“不久之後,老鎮南王沒熬過那年冬,鎮南王世子承襲了王爵,那孤女自然名正言順地當了顧氏主母。秦朝四大家族之一的顧氏主母啊,當年的鎮南王世子有多驚才絕豔,估計就有多少人恨不得那虞氏孤女去死,可往後幾載,鎮南王妃都牢牢占據了顧氏主母一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鎮南王連側妃侍妾都未曾納。”

萬千寵愛嗎?

虞歸晏嘲諷地牽起唇角,過往的一切自他人口中娓娓敘來,陌生得仿佛那些過往並不是她的,而是一個與她同名同姓的女子的一生。

可若說不寵愛,那八年間,顧玄鏡對她的確好到了極致,否則她又如何會深陷進去。可也僅僅是寵愛罷了,他愛的從來不是她。

重尋譯略略停頓了片刻,又開始道:“若僅是這般,其實這該算得上是一場美滿的意外。可同樣,所有人都未曾料到,幾年後,喬三姑娘回來了。也是在她回來之後,有人發現鎮南王妃虞氏眉目間竟與喬三姑娘有幾分相似......”

“砰——”瓷器破碎的聲音清晰地回響在室內,驀然打亂了重尋譯的話。

茶漬險些漫到虞歸晏身上,可她卻完全沒有反應,隻是略微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重尋譯趕緊拿了錦帕擦拭了桌上了茶漬:“我說你還是注意著點,這衣衫可是我差人冒雨買來的,這套要是再濕了,可暫時找不到第二套了......”

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他才發現她似乎根本沒聽他的。他放了錦帕,湊到她麵前晃了晃手:“喬兄?喬兄?喬兄?”

連喚了三聲,發現麵前之人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他挑了挑眉,猛地拍了她一下。

虞歸晏下意識地就要反剪住重尋譯的手,卻被他迅速地躲過了。她驚訝,一個世家公子竟然能有這等反應,看來至少習了些武。

她現在這具身體雖然不會武,但她前世被顧玄鏡買下來之前跟在孤山聖手身邊,多多少少學了些武功招式。重尋譯既然能躲開,那便證明他並不是什麼都不會的紈絝子弟。

但她還未出聲,重尋譯卻先疑惑了起來:“喬兄,你這是跟誰學的招式啊?太狠了吧?我要是不避開快一點,都要被抓斷手了。”

虞歸晏輕咳兩聲:“之前跟家裡一位師傅學了些,但隻是空有其表罷了,我沒有內力,抓不斷你的手的。”

原身既然連自己男扮女裝的事情都沒有向他交代的話,那勢必很多事情跟麵前這位好友有所隱瞞,她謊稱自己跟家中師傅學過一些皮毛武功應當不會露馬腳。

重尋譯心有餘悸,他捏了捏自己險些被她剪住的手腕:“那也挺嚇人。”他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地道,“你下次可彆這麼嚇我了,我也不是次次都能這麼幸運地躲開的,畢竟我也跟你差不多,是跟家裡一位師傅學的皮毛武功。”坐下後,他又暗自嘀咕了兩句,“沒想到書呆子喬兄竟然還會武!”

虞歸晏歉意地道:“是我魯莽了。”

重尋譯擺擺手:“沒什麼,我也沒受傷,我就是有點怕痛,所以讓你以後小心點,彆又對我狠下毒手。”語畢,他話鋒一轉,“不過你方才在想什麼這麼入神啊?連我叫了你這麼多聲都沒聽見。”

虞歸晏疑惑:“你方才喚我了?”

“是啊。”重尋譯點點頭,他比了個手勢,“我足足叫了你三次,你什麼反應都沒有,我這才拍了你一下,哪知道你反應這麼大。”

“我隻是震驚......”自然不能說是因為他提起喬青瀾與她的相似讓她想起了那些最深處、也最深刻的過往,她的舉手投足都是按照喬青瀾的風格複製而來,她怎能不痛?即便再掩飾,短短時間裡,她又如何真的做到靜如止水?沉默良久,她隻道,“震驚你口中的鎮南王妃竟然和那喬三姑娘容顏相似。”

“我是聽人說起,鎮南王妃與喬三姑娘有幾分相似,但具體如何......”他搖搖頭,緩緩道:“具體如何......我也不得而知,鎮南王妃十年前已經香消玉殞,這個秘密,恐怕隻有當年見過兩人的人才明了了。”

她似乎出了神,他頓了片刻,方才又道:“喬三姑娘回來之後,事情的走向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這其中,我也有許多不明白。四大家族中,顧氏與管氏世代為敵,這在大秦委實不算什麼秘密,皇室也算是默許了兩個世家之間的明爭暗鬥,畢竟兩大世家之間能夠相互牽製,於皇室來說是極其有利的。”

有些話隻適合點到為止,他也不再多加贅述,“當年的管氏家主挾持了鎮南王妃與喬三姑娘,鎮南王受邀赴宴。很多變故出在這場鴻門宴上,可到底發生了什麼,誰也說不清。不知道的人拚命想打探消息,知道的人卻諱莫如深。所以到如今,這也是一個辛秘。唯一能夠知道的是,那場鴻門宴之後,喬三姑娘無名無份地住進了鎮南王府,鎮南王妃開始閉門不出,流言蜚語也是這時候開始的。”

虞歸晏眉目間已經完全尋不到一絲一毫方才失措的模樣。聽罷,她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茶,半晌,低低地道:“辛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