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2 / 2)

重尋譯頷首:“至少到如今,誰也說不清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又道,“又過了一段時日,鎮南王突然貶妻為妾,獨寵多年的鎮南王妃成了側妃,而且沒多久,鎮南王就向喬氏下聘,要迎娶喬三姑娘為正妃。喬氏自然欣喜不已,哪可能會拒絕?顧喬兩家開始迅速地籌辦冊封大典,那場婚事很是著急,走完六禮不過堪堪用了月餘。”

趁重尋譯飲酒潤喉的間隙,虞歸晏狀似無意地笑道:“這有什麼?婚後和睦不就好了?”

重尋譯奇怪地看著虞歸晏:“鎮南王最後沒迎娶喬三姑娘。”他道,“雖然鎮南王當日嚴令長樂院伺候的人不許走漏消息,可是鎮南王妃在鎮南王迎新人的當日自儘於靜心湖的消息又怎麼可能真的封鎖得了?畢竟人多口雜,除非鎮南王殺了長樂院所有伺候的人,可他沒有,大概是出於愧疚吧。”

到底是對誰的愧疚。

重尋譯沒有明說,可是各自都清楚,她卻是笑了,愧疚?

“安樂,我不希望你整日裡疑神疑鬼,我和青瀾並無關係。”

他真的會愧疚嗎?

也許吧。

畢竟他竟然沒娶喬青瀾。

重尋譯道:“我雖不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左不過是一場癡心錯付罷了。”他慵懶愜意地斜靠在椅子上,也不拿酒盞,索性勾起酒壺飲酒,灑脫到了極致,“經此一事,那場親事是徹底毀了,後來喬氏再三派人去詢問鎮南王何時補辦婚典,可是鎮南王卻僅是重新提了本來被貶為側妃的鎮南王妃虞氏的位份。那‘煞神’的稱呼,也是因為之後鎮南王辦事手段越發狠戾而得來,凡是犯在他手裡的人,沒有一個是想活下去的,皆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前半生是人人稱讚的世家貴公子,尊貴雍容如神祗,後半生卻是人人畏懼的無澗煉獄食人煞神,不是一尊煞神是什麼?”

他起身推開窗,杏花吹雨染白輕綃,那猛然灌入的涼風沒吹散室內壓抑的氛圍,反倒越發沉重起來,連他的語氣也不如以往輕快,隱隱壓抑下了三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其實這場風花雪月,早已說不清到底是誰欠了誰,到底誰又比誰更慘,那孤女因為與喬三姑娘容貌有幾分相似,幸運地在那一年的寒冬裡活了下來,又多得了八年的榮華富貴與萬千寵愛,可這世間最傷人的其實永遠不是看得見、痊愈之後也許會留下疤痕的皮肉傷痕,而是深入骨髓、自內而外的心神摧毀,哀莫大於心死,人死次之。”

“喬三姑娘因前與人私奔,後又與鎮南王定過親,還險些過門,誰人敢娶?不過孤老餘生罷了。可是有些時候,活著才最是折磨人,最是讓人生不如死。世人的閒言碎語、族人的冷眼責怪,儘是殺人不見血的刀光劍影,殺人於無形之中。可偏偏這世間鮮少有人能下得了手了解了自己,於是苦苦活在那無形的硝煙之下,等待在一場虛妄之中,漸漸耗儘所有念想,活成行屍走肉。”

“鎮南王出身世家,自幼驚才絕豔,其他人所渴求的一切,他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哪怕是失去景慕之人,也能另尋她人代替。看起來這場風花雪月於他來說不過不痛不癢,可若是真的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疤痕,又緣何十載不曾另娶,後院空置,行事也越發狠戾,近些年更加是已經鮮少處理政務,大都交給了鎮南王世子。”

他轉過頭來看她,“不過是各有傷悲罷了,倒不如各自放過彼此。”他嘖嘖了兩聲,傾身靠在窗側,飲酒而笑,“要我說,人生苦短,還需及時行樂才是,何苦沉浸那些不值得的過往中,甚至為此賠上下半生。”

他道:“真的不值得的。”

杏花吹開的春風混了絲絲春雨的涼氣撲灑在虞歸晏的臉上,重尋譯的聲音壓下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音,清晰地映入她的耳中。

——不值得的。

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樣一句話。

她闔了闔眼。

於世間人來說,十載已過,再深的愛恨也許都已經化為塵埃;可之於她來說,不過是昏睡了片刻。所以她還反複無常地糾纏在那過往裡不可自拔,哪怕再三告誡自己要放下,卻還是在聽到有關顧玄鏡的消息時無法不哀不慟。

自在河邊重新醒來時的恍惚茫然,到再見到顧玄鏡的畏懼惶惑,這一切的反反複複,其實都不過是她還是有怨有恨。

可怨與恨本就是因愛、因期待而起。若是真正不在意,又如何會怨、會恨?

但再恨、再怨或再惶恐不安又有何意義呢?找顧玄鏡報仇嗎?真的值得嗎?

她心裡有了答案,不值得的。喬青瀾僅能孤身一人地了此殘生,顧玄鏡終此一生娶不到景慕之人,她也死過了一遭。既然各自都為此付出了代價,又何必再糾纏。

誰欠誰,也許真的已經說不清。

至於喬青瀾到底為何沒有死,顧玄鏡為何沒有娶喬青瀾,都與她沒什麼乾係了。

事已至今,不論緣由如何,就此放過彼此吧,從此再無顧玄鏡與喬青瀾。

她的腦海裡最後那絲執念漸漸融進風裡。

有些時候,清醒也許真的隻是一刹那的念起。

須臾,她笑了笑,舉杯相迎:“的確如此,可惜這世間堪不破的人何其多。”

這般多年了,她終於真正能再次毫無諷刺地笑出來。

重尋譯:“管他呢......”

他的聲音消弭在由遠而近的喜樂聲中。那喜樂莊重而清肅,不似一般喜樂的嘈雜。

重尋譯停了聲,傾身去看。不知何時雨停了的寬闊街道上,一行人抬著係了紅綢的雕花漆彩箱籠浩浩蕩蕩而來。一行儀仗中並無花轎,所以應當是哪家納征。

待那行人稍稍走近了些,他又細細看了看,那一行人最前方竟是聞翟與聞沉淵。

重尋譯詫異地挑眉:“聞世子真撐不住了?”

喜樂聲有些大,虞歸晏沒有聽清重尋譯的話:“你說什麼?”

重尋譯似乎也意識到了虞歸晏聽不清,於是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窗邊。

虞歸晏走到窗邊,隻見那一行人恰好走近,最前方騎馬的有兩人,最前一人著一襲深色華服,年紀稍長,身上彆無他物,卻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威儀尊貴;稍稍落後些許的少年則著一襲天藍色華服,約莫是未及弱冠,少年並未束冠,而是長發半束。

似乎察覺了上方的目光,那少年微微側了頭,看了過來。

那是一雙深藏萬千星海的眼。那眼睛近似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勾勒出三分靡麗穠豔的風情,黑白分明的眼中卻是清澈到了極致,完美綜合了那份過分的妖冶,顯得清澈而靈動,滿是少年的蓬勃朝氣。

作者有話要說:  天底下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哪怕是重來的機會。

而渣男之所以稱之為渣男,意思就是不洗白,他現在還很平靜是因為還不知道是歸晏,等他確認了女主身份,啥事兒都乾得出來,但也彆指望他能像男主一樣對女主千依百順地好。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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