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載空蕩蕩的心仿佛在此刻被填滿, 他環住她纖細的腰身, 唇畔摩挲在她臉側,素來雲淡風輕的音色滿是沉痛與悔恨:“安樂,我後悔了,你彆不要我。”
驟然落入滿是淡雅竹香的懷中,身後之人不複往昔喜怒不形於色,哪怕是瞧不見他的麵容,也能從那聲線中窺見一二悲涼的情緒。
如此反常的顧玄鏡, 虞歸晏的心莫名地悸動了一下, 她以為她會心痛, 可沒有。在那轉瞬即逝的悸動之後,心間什麼也沒有, 哪怕是暢快都沒有。
她終於是徹徹底底走出來了啊。
虞歸晏不說話,顧玄鏡以為她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 越發環抱緊了她的腰身,淡雅的竹香籠罩在她鼻息間, 他眼底滿是失而複得的欣喜,細細密密的吻落在她臉側:“這些年來我一直很害怕, 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可如今你回來了。”
他小心翼翼卻又緊緊抱住她, 生怕她一眨眼之間便不見了,十餘載來,她連他的夢都未曾入過,他真的後悔了, 也害怕了:“謝謝你回來了,往後我定不會再讓你受丁點委屈,你不喜歡青瀾,這些年我都是在外給她購置了一座宅子;你喜歡紫竹,我在未央宮種了一片紫竹,你回去便能看到;剛才那隻貓,也是我前些時日去買回來的,你若是喜歡,我們便養著它;還有聞祁,聞祁長大了,隻是一直很想你......”
虞歸晏從沒想過惜字如金的鎮南王會這般絮絮叨叨地說許多,顧玄鏡是顧氏一族少主,生來尊貴,萬事皆是運幬帷幄,何曾如同此刻這般小心翼翼過?
便是當年他極寵她時也頗為冷淡,更多時間不過是讓她安靜地陪在他身側而已。十年前她求而不得的一切,他現在卻雙手奉上,甚至小心到忐忑。
可這份情之於現在的她卻不過是負累罷了,她從沒想過要與他回到過去,從他決心要娶喬青瀾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便再沒了可能。
她很清醒,她要的感情是忠誠與信任,可顧玄鏡從未給過她,哪怕是現在......他也隻是後悔逼死了她而已。可笑顧玄鏡聰明一世,卻是栽在了喬青瀾一個弱女子手中。
更何況,他的愛也不過如此,當年為喬青瀾逼死她,如今為她不娶喬青瀾。一切大抵還是求而不得作祟罷了,畢竟這世間最教人放不下的,便是求不得。
她微闔眼須臾,再睜眼時,眼底已是清明一片,她道;“男女有彆,還請鎮南王殿下放開臣女。”
她的語氣極淡而不容置疑,一如當年他說的那一句輕描淡寫的“莫胡鬨了”。
顧玄鏡有片刻的愣怔,似是沒有聽懂她說了什麼,隻緊緊地抱住她。
虞歸晏重複了一遍,便要抬手去掰開他環在她腰際的手。
顧玄鏡在虞歸晏溫熱的指尖觸及到他的手時便立刻反應了過來,反握住了她的手,越發抱緊了她,似要把她融進骨血之中。這一次,他不再絮說其他,隻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她的名字:“安樂......”
男女力氣相差極大,更何況顧玄鏡武功恐怕已至臻境,她在他手底下毫無反抗之力,輕而易舉便被他卸了所有動作。
饒是她再忍耐,此刻也忍不住生了些許火氣:“殿下真的便這般自信不會認錯人嗎?臣女素聞王爺與王妃鶼鰈情深,王妃逝去十餘載也未曾續娶,可如今王爺卻是錯認臣女為王妃,王妃若是在天有靈聽見了,隻怕會寒了心吧?”
環在腰際的手似有鬆動,她越發沉了語氣:“畢竟連人都會認錯,這份深情恐怕也不過如此罷了!隻望殿下莫要因為錯認而後悔才是!”
顧玄鏡驀然一愣,安樂會因為他錯認而對他失望?他驀然想起安樂自儘那日空洞至極的笑,環住她的手不自覺地鬆了分寸。
他不能認錯安樂!
他不能再教安樂失望!
虞歸晏便是趁著顧玄鏡愣怔的片刻,猛然掙脫了他的禁錮,支開窗便要往外逃去。
可顧玄鏡等了這般久,又如何會允許她輕而易舉地逃了?
虞歸晏不過剛出了房間,便覺腰身複又一緊,天旋地轉間便再次回到了那人懷中。
她心間的火氣徹底被勾起,她已是避了再避,可顧玄鏡為何便是不肯放過她?難道她便是那等可以任由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卑賤之人嗎?
當年他因為喬青瀾而寵愛她,她便要逆來順受著,活成他心目中喬青瀾的模樣;如今他對她求而不得,又失而複得,她便要感恩戴德地受著嗎?
她是人,不是任人褻.玩的玩偶!
她冷笑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這次,她連尊稱也懶得用了。
顧玄鏡不是沒有聽出虞歸晏言語之間的火氣,可他不敢放開她,他怕他一鬆開,她便不見了,他不知道人生還能有多少個十年,他又還能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去尋她。
他喑啞著嗓音道:“安樂,我隻是怕你離開。”
虞歸晏怒極反笑:“好,我不離開,你先鬆開我。”
顧玄鏡灰暗的神色瞬間點亮,猶如點點星火燃燒,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真的不走?”
“你我之間差距懸殊,我便是跑,又能跑到何處去?”虞歸晏緩緩道,“你先鬆開我,我們進房間再說。”
顧玄鏡環抱住虞歸晏的手微鬆須臾,到底是顧念著方才她從他懷中逃走過,他雖是鬆了些,卻完全地禁錮著她,讓她無法逃出他的掌控分毫。
兩人靜默須臾,他鬆了些許,她也沒有逃離的跡象,他似是放心了些,臉上露出清淺的笑意,一手環住她的腰身,一手便要去牽她的手:“好,我們進去。”
她緩緩抬起了手,似是要回握住他。他臉上的笑意更深。
卻是在下一瞬間,清脆的聲響久久回蕩在兩人耳畔。
顧玄鏡的笑僵硬在臉上。
虞歸晏趁機後退,隻冷笑道:“殿下如今可是信了臣女不是鎮南王妃?”
曾經的虞安樂又如何舍得傷顧玄鏡分毫?哪怕是他的心上之人,她也是咬著牙,小心翼翼地護著,如何會舍得打他?
虞歸晏的目光太冷太沉,尋不到一絲一毫的眷念或是恨意,那些過往仿佛如煙般早已消散無蹤。
顧玄鏡如墜冰河,渾身涼得厲害。
虞歸晏卻是不管不顧地轉身往外跑,但不待她跑出多遠,迎麵而來的兩人卻是讓她驀然止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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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聞祁本是在花園遍尋不到人,方才冒險往後宅而去;聞清瀟卻是見虞歸晏離席太久,憂心她出了事,便尋了過來。
兩人一前一後,恰巧在月門處遇見了,卻也沒想到會還未走至後宅,便見虞歸晏雲鬢散亂、跌跌撞撞地跑出來。
虞歸晏看見顧聞祁,有過一瞬間的猶豫,想要朝他而去,可身後是顧玄鏡,她若真是朝聞祁而去,不亞於坐實了她鎮南王妃的身份。但她也不可能便直接止步於此,顧玄鏡很快便會追上來,她不想再與他糾纏不休。
權衡隻在片刻之間,而後她便迅速邁開了步伐,跑到了聞清瀟身邊,作出了癡兒該有的反應,滿臉畏懼地扯住了他天青色的廣袖,低聲著惴惴道:“我怕。”
虞歸晏現下的狀況著實有些駭人,臉上驚魂未定,臉側更是布滿細細密密的紅痕,如雲發鬢散亂,珠釵歪斜著纏繞在發鬢之間,身上衣衫不整,甚至隱露出了如玉白皙的肩側肌膚。
聞清瀟心間一悸,立時褪了身上的外袍,披在虞歸晏身上,將她整個人遮了個嚴實,又將她攬入懷中,安撫地順著她瘦弱的背脊,柔和著聲音道:“彆怕,我在。”
鼻息間被清雅的青蓮香氣覆蓋,整個人又完全靠進了聞清瀟懷中,虞歸晏身體驀然一僵,她沒想到聞清瀟會抱她,落入他懷中的那一刻便立時想從他懷中掙脫。
聞清瀟卻似察覺了她的企圖,越發收緊了手臂,聲線也越發柔和:“歸晏乖,我不是壞人,不會傷害你。”
聞清瀟如哄稚童般的語氣讓虞歸晏抵在兩人之間的手驀然鬆了力道,在所有人眼中,她不過是一個傻子,方才她跑出來的模樣分明像是受到了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