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書裹挾著一身沉鬱氣息走進了殿內, 正待向顧玄鏡稟報,卻見顧玄鏡輕抬了手, 他微點了頭已是明白了王爺的意思, 便隱匿在了暗處。
顧書的離開仿佛帶走了殿內最後一絲聲響,喬青瀾安靜地坐在那廂,隻覺耳畔的一切聲音都被無限放大, 可饒是如此,於燭火搖曳的隆德殿之中, 依舊是靜得可怕,令人有種心間拉鋸的痛苦煎熬。
良久, 溫涼低沉的聲音緩緩傳入她耳畔:
“青瀾。”
那聲音分明與往常一般無二, 喬青瀾整個人卻是險些控製不住地一顫,下一刻, 下顎倏然一涼,臉在那人的鉗製下被迫抬起。
顧玄鏡捏住喬青瀾的下顎, 微傾了身, 迫使她對上他的目光:“你可有何要解釋?”
兩人之間的距離這般近,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嗅到他身上清雅的青竹香,若是往常,也許她心間或多或少會有些許觸動, 可此刻, 她心中隻餘緊繃壓抑,因為他的目光過於冷血無情。
她緩了緩心緒:“玄鏡又覺得是什麼?”
慕先生是從她房間出去的,她不可能裝作不認識慕先生, 隻能裝作彆有所圖。
那她便賭他沒有聽見她與慕先生的談話!
顧玄鏡冰冷的目光緊緊鎖在喬青瀾臉上,直到看得她整個人緊繃到了極致,猶如拉滿弦的箭矢,他卻是笑了:“青瀾,我說過,你很聰明。”
“我並不聰明。”喬青瀾搖頭道。
若是她足夠聰明,前世又如何會走到那般進退兩難的境地。
顧玄鏡卻仿佛並未聽見喬青瀾的話,僅是道:“可你不該把這份聰明用在不該用的地方。”
喬青瀾問道:“怎樣又算得上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
她用它得到心中所想,這才是它該用的地方。
顧玄鏡自嘲一笑:“這些年來,我的確是因著安樂魔怔了。”他看向她,眼底情緒難測,“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那日出現在客香居。”
寂靜如許的殿內響起燭火燃燒時細微的爆破聲。
喬青瀾的心亦隨著那爆破聲狠狠一跳,可轉瞬便又被她強行壓製了:“你這是什麼意思?那日我會去客香居隻是不希望你才進京就為了我擾得京城不寧,甚至驚動聖上!”
“你很聰明,即便時間緊迫,你也可以為你自己去客香居尋一個合適的借口。”顧玄鏡眼中閃過一道利芒,“你知道你錯在何處了嗎?”
“我為了你去客香居,又如何算錯?”喬青瀾搖頭笑道,似是笑顧玄鏡的無情,又似是笑自己。
顧玄鏡不置可否:“我一向對你深信不疑,可你偏偏錯在了那次畫蛇添足上,或許該說是意外之上。”
喬青瀾眉心狠狠一跳,不知顧玄鏡口中的畫蛇添足到底是何意,她自認當時在客香居沒露出任何異常。
顧玄鏡道逼視著她,聲線亦是逼迫的寒涼:“你一定不知曉客香居的貓其實根本不會跑吧。”
——“不是嗎?那會不會是貓啊?我聽聞客香居倒是養了挺多貓,我方才經過那遊廊還遇到了一隻匆匆跑過去的貓。”
喬青瀾倏然想起那日對顧書說的話,她那時是臨時被慕先生喚去客香居,一路疾馳,連身上的傷都牽動了,可她方才趕到客香居,甚至還沒想好如何應對玄鏡和顧書,便要看見顧書推門而入,慌忙之下開了口。
與顧書交涉時,又似乎想起來的路上看見過許多貓,下意識地便說了可能是貓驚動了顧書。可實際上她走得匆忙,哪裡又來得及關注那些貓到底是不是會跑?
顧玄鏡瞧著喬青瀾若有所思的模樣,古井無波般開口問道:“想起來了?”
喬青瀾疑惑地道:“那日我的確看見了貓匆匆跑過去,玄鏡何以認為,客香居的貓不會跑呢?”
顧玄鏡定定看了喬青瀾一眼:“一般的貓的確會跑,可客香居的貓儘數在出生時便灌下了藥物,根本地杜絕了疾走的可能。”見她還想開口,他截斷了她的話,直接道,“你想說可能有例外?”
他輕笑一聲,笑裡滿是冷冽:“那你又可知客香居為琉栩所置?”
初時,他的確未曾懷疑過她,隻是那日他在客香居聽見了與安樂極為相似的聲音,後來顧書又在客香居搜出了那隻竹紋香囊。
他又如何可能什麼都不做?
恰巧客香居是琉栩名下酒樓,他那日會去素心齋見琉栩也是為此。
風間琉栩!
喬青瀾一窒,客香居背後的主子竟是風間琉栩!竟然是風間琉栩親自下的藥,難怪玄鏡能這般肯定。
旁人許是隻知風間琉栩精通奇門遁甲之書,可她與顧玄鏡認識這麼些年,自然也或多或少地知曉一些關於風間琉栩之事,知曉風間琉栩涉獵最深的其實非是璿璣門最擅長的奇門遁甲,而是醫術。
前後連通這一刻,喬青瀾隻覺渾身如墜冰窖。
她一直知道自己在與虎謀皮,但也隻以為是一隻猛虎,畢竟玄鏡失去虞氏這些年以來,已是甚少再理政務,更是不關心旁的事情。
可沒想到饒是玄鏡因著虞氏被.乾擾瘋魔至此,甚至是轉交了大部分顧氏權柄於鎮南王世子手上,竟依然保留著這般警惕,也竟掩飾得那般好,教她從未看出來他早是生了疑心,連那日在喬老太君壽宴之上,她也以為他是動了惻隱之心的,沒想到竟隻是偽裝。
喬青瀾一直平靜的麵孔終於隱有裂痕,見狀,顧玄鏡慢條斯理地鬆開了手,唇角扯起一抹弧度:
“或許我該多謝青瀾你,起初我已是動搖了,可如今雖還有諸多不甚明了,卻至少有七分能確定喬二小姐便是安樂。”
不知想起了什麼,他眉眼間的冷厲儘收,融了幾分融融暖意:“明日你便與我去喬府一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