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二)(1 / 2)

起身後, 惠信帝派來尚書府的女官具已到位, 虞歸晏在女官們的伺候下焚香沐浴, 意為除閨閣, 而後在女官們的侍奉之下換上了婚儀的第一套正紅色吉服。

聞氏是傳承數百載的簪纓世族,底蘊深厚,鐘鳴鼎食,又極其恪守君子之禮, 僅是從其婚儀吉服也可以窺見一斑,辭閨出府、讚文嘉禮、祭祀告天、合巹坐帳都分彆需要根據場合更換不同的吉服。

她穿上的這一套吉服已是極其隆重, 卻不過是用以辭閨出府。所謂辭閨出府,便是祭拜祖宗, 辭彆宗親。虞歸晏在宮中女官的摻扶下走到了喬氏宗祠,喬老太君、喬尚書、喬錦瑟及一眾宗親一早便等在了宗祠前,待得虞歸晏到來, 宗祠大門便緩緩打開, 一眾人按禮序依次而入。

虞歸晏跟在喬老太君與喬尚書身後, 喬尚書接過禮部官員手中點燃的侍香,三叩首:“茲有喬氏七代嫡女歸晏, 賢毓貞靜,雍肅持身,上孝父母下敬族輩,今至嘉禮婚儀,俯孝以辭我族,嫁歸長安聞氏, 後輩遊陳香以告先祖。”

喬尚書持香插.入青鼎後,長叩首於喬氏先祖靈位前。禮部官員遂又點燃三柱香恭順遞至虞歸晏麵前,虞歸晏接過,而後亦叩首了下去:“先祖在上,後輩歸晏今辭我族,為感激先輩之養育教誨,特隨父告慰先靈,嫁歸後亦必常念始祖之恩德永垂。”

三叩首畢,祭香入得祭祀青鼎,虞歸晏長叩首,禮部頌詞同時而起,喬氏一眾族人亦叩首跪了下去,以聽頌詞。

告知先祖後,虞歸晏與喬錦瑟一道回了閨房,再換上了讚文嘉禮的吉服。讚文嘉禮所著吉服乃是婚儀之中,除卻祭祀告天一禮中最為隆重華貴的禮服。交領裙裳呈正紅色,足有十層,意為姻緣十全十美,層層疊疊壓著,最外還罩有一件正紅色滾金描鳳廣袖吉服,雖華美雍容,卻是頗為繁重。

虞歸晏在女官的伺候下穿好了吉服,坐在銅鏡前,由嫡姐梳妝。為新嫁娘梳妝本該是嫡母的份內之事,但齊王世子妃情況特殊,嫡姐又是魏王妃,由嫡姐為新嫁娘梳妝,倒也說得過去。

其實本也不必喬錦瑟全權為虞歸晏梳妝,禮製上,她隻需要在最後,象征性地梳三下,念賀詞即可。但喬錦瑟與虞歸晏姐妹情深,執意要親自為她梳妝打扮,女官們又顧忌著喬錦瑟魏王妃的身份,也便由著她,僅是高舉托盤,侍奉在側了。

最後一下梳到尾,喬錦瑟擱了玉梳,取過華美莊重的鳳冠,小心謹慎地為虞歸晏戴上,而後又取過珠釵,仔細地簪入發間。一切事畢,她雙手輕放在虞歸晏肩側,微低了頭:“晏晏很美。”

虞歸晏本是有些恍惚,忽然聽得喬錦瑟的聲音便回了神。鏡中,有兩三分相似的麵容輕貼,頭戴鳳冠,身著正紅色吉服的女子端莊華美,另一個身著正紅色衣袍的清雅女子也難得地作了莊重打扮,頭戴王妃華貴珠釵。

她微側了頭,對著嫡姐笑了笑:“謝謝姐姐。”

這一句話,原身也是想對嫡姐說的吧?

嫡姐為原身舍棄了那般多,連自己的婚事都葬送了,她卻無以為報。

喬錦瑟為虞歸晏正了正衣襟,柔聲笑道:“謝姐姐做甚?這都是姐姐該做的,姐姐希望晏晏今後能與齊王世子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她與寒雪有緣無份,可她不希望晏晏重蹈覆轍。

臨安王管漸離,字寒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寒雪。

姐妹倆低聲耳語間,外頭來了丫鬟,附在女官身邊低語了兩句,而後恭敬地退到了一側,女官在喬錦瑟止了話語時,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王妃,世子妃,齊王府的儀仗已是到了,該出閨閣,拜彆老太君與尚書大人了。”

聽得女官的提醒,虞歸晏這才注意到外頭不知何時起了喜樂聲。

喬錦瑟顯然也注意到了,她站直了身子,握住了虞歸晏的手:“走吧,我們該出去了。”

虞歸晏微點了點頭,便與喬錦瑟一道出了閨閣。喬老太君與喬尚書都等在正堂,喬雲煙與喬遙積也在。姐妹兩見著喬錦瑟與虞歸晏進來,具是微低了頭,無人看得清兩人眼中的神色。

喬老太君掃視了喬雲煙與喬遙積一眼,而後將目光落在了喬錦瑟姐妹身上,精明的眼底意味不明。待得虞歸晏走近,她斂了眼底深意,接過相如托盤中的禁步,一邊為虞歸晏佩戴上,一邊囑咐道:“踏出我族大門,你便是聞家婦了,當謹記為媳為妻之訓,孝順王爺,為世子分憂,於二公子謙讓,待族人承主母之遺風。”

喬老太君壓禁畢,虞歸晏斂眉,遮住眼底不喜情緒,叩首拜彆:“孫女謹記祖母教誨。”

而後,她又至喬尚書麵前。儘管她心裡明知喬老太君與喬尚書之行徑,對喬老太君的刁難,喬尚書在林氏和原身母親一事上的遲疑不決都記得清清楚楚,可今日是她大婚,她不能在此時流露出任何異樣。

她此刻流露出任何異樣,不過是徒讓京中勳貴看了笑話罷了,還是笑話她不敬長輩,對於喬老太君與喬尚書沒有半點影響。

喬尚書瞧著麵前看似恭順的兩個女兒,不由得有些恍惚。大姐兒與二姐兒都是華氏所出,那個清秀懦弱的女子是何模樣,他已是不怎麼記得了。還記得華氏姓名,也不過是因著她的兩個女兒給喬氏一族帶來了無上榮光罷了,他能青雲直上,也全仰仗於兩個女兒的夫家。

他取過托盤上的紅蓋頭,仔細地為二女兒蓋在頭上:“今後為世子正妃,當持身穩重,切記唯德是行,唯賢是嘉,輔世子功業無憂,持後院中饋無虞。”

無論如何,喬氏一族榮耀才是他要保全的。

紅蓋頭蓋上,虞歸晏眼前驟然隻餘下一片正紅色,她福身謝訓:“女兒謹記父親教誨。”

喬老太君、喬尚書囑咐畢,時辰已至,喬尚書便起身,引著虞歸晏往外走。到此處,按大秦禮製,喬錦瑟不能再跟上去,她握著虞歸晏的手緊了緊,低聲絮語了一句,而後鬆開了手,目視著一襲正紅吉服的虞歸晏。

虞歸晏在喬尚書的摻扶下跨出正堂門檻時,長長的吉服在金色陽光下鋪陳開,劃開一抹耀眼的弧度。喬錦瑟看著那一抹弧度,淺淺地笑了,眼底滿是柔和的光芒,她的晏晏終於是要嫁人了啊,還好那人是齊王世子。

喬錦瑟的神色,虞歸晏已是看不見了,她眼前唯有一片紅色,耳邊則是喧囂震天的喜樂,待得跟隨著喬尚書止了步伐時,她已是不知道走到何處了,微垂了眼,便見著身側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雙靴子。

她微微詫異,聞清瀟嗎?

靴子的主人動了動,朝著喬尚書微作了一揖。

喬尚書看著雖還年少,卻已是初顯鋒芒的少年,將女兒交入了華服少年手中:“有勞重大人與二公子。”

聖上親臨,齊王世子自然需要親自進宮迎接惠信帝。也因著此,惠信帝下了旨意,讓禮部主辦婚儀,讓禮部尚書親迎世子妃入府。能讓禮部尚書親迎的,那是皇後才可有的待遇,如今他的女兒竟也有此待遇,可見齊王府之地位,他高興尚且來不及,又怎會有不滿?

聞沉淵隔著廣袖摻扶著一襲正紅吉服的虞歸晏,與禮部尚書重景德一道與喬尚書辭了彆。

虞歸晏聽得聞沉淵的聲音,驟然才反應過來今日來的竟是聞沉淵,隔著層層衣袖被少年摻扶住的手不由得一僵,連步伐也略有淩亂。

禮部尚書走在兩人身後,因著有一段距離,沒察覺到虞歸晏的異常。可與虞歸晏近在咫尺的聞沉淵如何察覺不到?

他以為虞歸晏是為聞清瀟不能親自前來而不悅,遂壓低了聲音道:“大嫂莫要誤會,大哥不是不想親自前來,隻是陛下親臨主婚,大哥不能不去宮中迎陛下。不過大嫂放心,等大嫂到王府,大哥一定會親自來接大嫂進去的。”

虞歸晏這才知曉聞清瀟需要進宮接惠信帝,說不失望是假的,可她也清楚君王親臨意味著什麼,自然不會生出聞清瀟輕視於她的荒謬念頭。

可來接她的是聞沉淵,她的心裡到底忍不住慌亂:“我知道了,多謝沉淵告知。”

大概是因著與虞歸晏這般近,還是替大哥迎親,少年有些拘謹,聞得虞歸晏溫軟的話,才終於放下了懸著的心:“大嫂不誤會大哥便好。”

末了,卻又怕虞歸晏因此而和自己大哥生疏,遂又低聲道,“大哥珍重大嫂,整個婚儀都是大哥一手置辦,從不假手於人,連大嫂您的衣衫也是大哥親自相看的。”

少年將自己大哥對婚事的看重娓娓道來,隻希望自己新進門的大嫂能因此而對大哥報以同樣的深情。

這一次,虞歸晏僅是笑了笑,並未回話,可心裡卻不自覺地盈起淺淺的漣漪,那漣漪盈補全了方才那一瞬間的空蕩,一直到上了花轎,她的唇角都牽著淺淺的笑意。

聞沉淵雖看不見虞歸晏臉上的神色,可卻能清楚地感知到她身上氣息的轉變,也不由得為自己大哥高興起來,大哥待大嫂如斯好,他希望大嫂也能如此對待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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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裡紅妝浩浩蕩蕩離開尚書府,往齊王府而去。在不遠處酒肆的高樓之上,玄衣少年將一切儘收眼底,一身的氣息似厚重還壓抑。

他的目光僅僅跟隨著那正紅色的花轎,似乎如此便能越過華美的帷幔,看到花轎之中的人,可直到那花轎徹底消失在眼前,他也未能看見身著吉服的齊王世子妃。

他微闔了闔眼,負在背後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今日之後,她便真的與他再無乾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