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風的盤山建橋概念,不到一天,就傳遍了橋梁分院。
不少人聽著謝宇的轉述,都覺得頭暈目眩,跟坐了盤旋蜿蜒的過山車一樣頭疼。
他們充分信任律風的實力,也對他實地勘察烏雀山充滿期待。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
好家夥,回來就搞難以理解的建築藝術!
“烏雀山那種情況,怎麼建盤山橋?架空山體自己插樁?”
“我以為他去了烏雀山發現了新的橋梁落點,居然直接像設計建築一樣設計橋?”
“按烏雀山的走勢,也不是不能修盤山橋。但是……有必要嗎?”
他們忽然感受到建築師跟橋梁工程師的思維差異,完全忘記了之前對律風和殷家關係的好奇。
烏雀山大橋項目的初衷,是取直線最短距離,減少高速公路進藏的耗時。
從來隻有“跨越大峽穀”一個目的,怎麼律風這麼一個學建築設計的走了一圈,竟然開始想在山裡獨樹一幟的創新造型了?
於是,律風的盤山橋想法成為了劈進橋梁分院的一道驚雷,炸得無數人抓著吳贏啟問,到底怎麼回事。
吳贏啟作為橋梁分院院長,全程參與烏雀山大橋項目,沒有人比他更具權威。
然而,麵對院裡各種老同誌的殷切問候,吳贏啟顯得波瀾不驚。
“急什麼?”他的回複尤為淡定,“隻是年輕人的一個想法而已,你們就開始咋咋呼呼跟沒見過世麵似的,合適嗎。”
“你們做設計這麼多年,又不是沒有過突發奇想。”教育也理直氣壯,“盤山橋怎麼了?就算他想在烏雀山設計過山車,又有什麼不可以。”
“反正烏雀山大橋項目停了這麼久,有新研究方向,也是好事。”
吳贏啟句句都是放手讓律風大膽研究的意思。
全然沒有半點驚訝、意外。
設計院的老同誌表示不可思議,曾經帶著他們做設計,稍微異想天開的項目,吳贏啟都會用豐富的經驗點出漏洞、嚴格指正。
怎麼到了律風這裡,就變成了鼓勵、倡導了?
老同誌們很受傷,摸著頭頂感慨明日黃花已失寵。
“也許,這就是年輕人的優待吧。”
享有優待的年輕人,第二天就搬到了全新的大會議室。
寬敞明亮,設備齊全,還留出了寬闊的過道,隨便他堆放烏雀山大橋項目資料和圖紙。
最重要的是——
中間有一張適合鋪開圖紙的會議桌。
馮主任說:“吳院還在忙項目,但是對你回來的成果非常重視。以後你在這裡安心設計盤山橋,我絕對幫你把人給攔在外麵,不會讓他們那群愛看熱鬨的家夥打擾你。”
馮主任辦公室,就在這間大會議室的前端。
任何要過來的人,必定經過他的門口,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他認真轉述著吳院的話,“我們招你進來,絕對不是想要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機器人。大膽想,大膽畫。缺什麼東西都跟我說,缺人的話,我叫鐘珂幫你忙。”
律風麵對這樣的話,從來不會客氣。
他站在空曠寬敞的會議室,立刻提出了要求,“馮主任,我想查閱橋梁分院成立以來,設計過的所有橋梁資料。”
“所有?”馮主任臉色一愣,“我們院至少設計過一百多座橋!”
國家設計院橋梁分院成立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專門負責國家大型橋梁建設。
每一座橋的建成,都象征著中國橋梁邁上新的台階,也給其他省市的設計院提供了全新的學習材料。
造橋任務繁重的時候,國院同時參與設計三、四座大型橋梁都是常有的事情。
近七十年的橋梁資料,分門彆類專門保管在橋梁分院檔案館。
裡麵圖紙、文獻的數量級,絕不是區區烏雀山大橋項目能比的。
然而,律風要,吳院就批。
馮主任等著吳贏啟忙完,接過他簽字同意的審批表,有些擔憂。
律風確實優秀,也確實很有抱負。
但他來到國院不足一個月,連背景調查都沒有做清楚,突然就這麼輕輕鬆鬆開放了橋梁分院最機密的檔案館給他,馮主任不可能不遲疑。
他拿著審批表,再次確認道:“吳院,我們這些資料……全部開放給律風?”
“不隻是律風,鐘珂和錢旭陽也可以看。”
吳院這句話,令馮主任臉色錯愕。
“有什麼問題嗎?”吳院反問。
“開放給鐘珂還好,她畢竟是我們老員工了,乾了七年,知根知底。開放給錢旭陽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畢竟他爸是副院長,從小思想教育肯定沒少做。但是……”
馮主任皺著眉,常年謹慎使他不得不說:“律風太年輕了,又是英國回來的,現在還不清楚他到底能夠拿出什麼成績。如果直接開放了全部橋梁資料,萬一他選擇回那個C.E建築事務所了怎麼辦?那不就等於把絕密資料,送給英國了嗎?”
吳贏啟理解他的擔心。
橋梁是中國基礎建設的重中之重,詳細完整的圖紙隻有橋梁分院保管,稍有差池都有可能導致國家重大損失。
然而,吳贏啟笑著寬慰他,“老馮,你忘了越江橋嗎?”
“啊!”馮主任恍然回神,又提起他一直以來好奇的事情,“曲水灣大橋的圖紙,還有三角鋼型支撐結構的專利資料,明明都在我們檔案館裡,他是怎麼搞懂裡麵的具體數據的?”
曲水灣大橋從橋梁設計到工程專利的論文,確實發了兩百多篇。
但是論文裡,絕對不會像藍圖一樣,清清楚楚標明曲水灣大橋構造和三角鋼支撐結構的關鍵。
但是,律風竟然僅僅憑借這些論文,就設計出了一座越江橋。
還能站在橋梁分院的講台上,回答所有員工的疑問。
馮主任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吳贏啟沒有他那麼詫異。
在聽過律風那一場“麵試”之後,吳贏啟已經完全了解了律風是怎麼一個人。
“老馮啊,因為他依靠的不是現成資料,而是依靠的自己努力鑽研。”
“我們把圖紙交給給律風研究,他可能花上幾個月時間,就能創造出相同橋梁專利技術的新運用場景;
“我們不開放圖紙,他也許要花上幾年的時間,仔細鑽研我們對外發布的論文、研究報告,才能設計出一座新的越江橋。”
吳贏啟說到這裡,笑容淡了些,眼神都帶著欽佩和懷念。
“這樣的人,可能缺圖紙、缺資料、缺參考、缺指導,唯獨不缺一腔熱血、一身誌氣、一片赤誠。”
他做了三十多年橋梁工程,從小聽著老一輩無產階級的故事長大。
橋梁建設的七十年,沒有那一群秉承著奉獻精神的橋梁工程師,也就沒有國家設計院橋梁分院的今天。
那些看起來宏偉壯麗的橋梁,有多少橋梁專利技術都握在外國人手裡,老一輩橋梁工程師在國際譏嘲之中,埋頭苦乾,專注研究,終於建起了無數座獨屬於中國的橋。
也正是他們,留下了橋梁分院最初的檔案資料。
吳贏啟發現律風設計出越江橋,僅僅依靠著曲水灣大橋的論文,和自己的實地勘察時,心裡就想起了無數人的名字。
他們有的人隻有小學學曆,有的人從沒走出過國門,卻依然在祖國大地上建設出了中國人自己的大橋。
“橋梁分院保管了近七十年所有的橋梁資料,有些橋梁建設技術經過時間推移,已經不符合現在的建設標準了。”
吳贏啟坐回辦公桌,視線平靜的說道:“但是,我們仍舊保管著這些圖紙資料,不是為了紀念它們,而是為了給律風這樣有拚勁、有乾勁的年輕人,一個接觸到老一輩橋梁工程師思想理念的機會。”
哪怕萬分之一的資料裡,隻有一份給律風的盤山大橋構想帶去一點點啟發。
它們也不算一堆廢紙。
“所以……我們為什麼要給自己人設置難題。”
吳贏啟對律風充滿期待,“他簽了保密協議,我們就該給他應有的信任。”
橋梁分院開放了檔案館的借閱權限,錢旭陽和鐘珂震驚無比。
錢旭陽經常能聽到他爸聊國院的事情。
國院的機密庫,橋梁分院的檔案館,建築院的模擬實驗室,道路院的電子地形圖都是傳說中“閒雜人等不得入內”的重要場所。
他一個希望混吃等死的家夥,竟然得到了吳贏啟點名許可,準他進入檔案館?
他自己都不信。
“馮主任,吳院這是什麼意思啊?”
馮主任如實說道:“如果你想去學習一下我們的橋梁,那你就去。不想去就自己研究烏雀山大橋,又沒有強迫你。”
“那我呢?”鐘珂問。
鐘珂在設計院完全是邊緣化畫圖工具人,突然得到了進入檔案館的許可,困惑不比錢旭陽少。
對待女同誌,馮主任就變得春風般溫暖了。
他說:“吳院覺得你有前途,能夠幫律風一起完善烏雀山大橋的新方案,我已經跟你們組長打招呼了,你專門跟進烏雀山大橋的項目,給律風提供幫助。手上的那些雜務,你組長另外找人做。”
差彆待遇,一目了然。
對錢旭陽就是愛看看,不看算了。
對鐘珂就是有前途,跟著律風好好乾。
關係戶也是有脾氣的,他走過了烏雀山每一個方案點,就算手酸腳痛腰受罪也努力表現過。
怎麼到了馮主任和吳院眼裡,他連個女的都不如。
“那正好,你們忙你們的盤山橋,我搞我的研究論文。”
錢旭陽什麼都沒有,說話態度也能趾高氣揚,“說不定我論文都發表了,你們都還沒弄明白,烏雀山怎麼建盤山道呢。”
錢旭陽的話,說得不無道理。
律風回來之後,畫了十幾張圖紙,在烏雀山地圖上來回往複,都沒有敲定盤山構造的橋梁,最佳的選址。
他的設計,從來不是盲目的邊走邊看,而是經過漫長推敲、資料佐證、數據實驗之後,才會往前推進。
於是,檔案館開放後,律風大部分時間都在查找橋梁技術。
那些能夠符合盤山橋建設需求的橋梁,無論是多少年前的老資料,都會被他翻找出來,鋪在會議室的大桌上。
每一天,律風都來得最早,走得最晚。
如果不是殷以喬固定會在晚上九點十點給他撥來視頻電話,他一定會買一張折疊床,在會議室住下。
自從殷以喬回英國,他們的微信對話框就變得熱鬨起來。
律風不常查看消息,但他每次點開,都會發現殷以喬發來的圖片或者問題。
師兄:“我看了曲水灣大橋的報道,國內能夠建成這座橋確實不容易。”
師兄:“最近我有了一個新的設計靈感,用橋梁搭建室內空間,創造出穿梭樓宇的感覺。給你看看[圖]。”
師兄:“越江橋確實設計得不錯,我嘗試複原了一下,沒成功。”
律風在下班的街道,迎著夜裡涼風翻著他發來的消息,頓時疲憊和壓力消失得乾乾淨淨。
“你是用了3D打印?”
律風覺得沒成功複原建築的師兄特彆罕見,笑著打字,“越江橋因為有三角鋼型支撐的設計,隻能用鋼管做出極細極密的支撐空間,3D打印的模型容易出現誤差,確實不容易成功。”
他的回複發出去沒有兩分鐘,視頻通話就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