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1 / 2)

行醫在三國 向晚鯉魚瘋 14216 字 4個月前

橫在對方脖頸上的劍光在寒夜中一閃,身後的小少年照舊淡靜:“孫家,陸家,有什麼分彆?”

青年的唇齒滲出鮮血。

指節微微顫抖。

“陸太守仁善之名舉世皆知,行事光明磊落,決計不會與巴郡太守同流合汙。孫堅此人唯利是圖,虎狼之心,必對某另有所謀。不妨敞亮說話,省得虛情假意!”

這都什麼腦回路。

李隱舟忍不住冷笑:“我還以為少俠浪跡江湖,必然恩怨分明,沒想到君之報恩,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青年不意這個細瘦小孩居然還敢還嘴。行遍江湖,還從未聽過這句打趣的俚語,粗聽隻覺得粗淺,細想倒還真有點意思。

他咳嗽著笑著,劇烈的起伏中,五臟六腑都似被人劇烈地攪動,擰出一嘴的血。

李隱舟並不以同情,繼續補刀:“你的性命價值幾何,難道也是看孫家陸家的臉色?”

青年勉強按住笑意,用力擦了擦嘴唇,滿手通紅:“我江湖滾打多年,竟然被一個小子教訓了,可笑,可笑!”

他毫不在意背脊之上的寒芒,卸下最後一絲力氣,翻身滾倒在地。肌肉勃發的手臂往旁側一倒,將蘆葦的簾撲出一個大洞。

葦絮漫飛。

星輝自雪白的絨毛中散落下。

仰麵懶散地打量著持劍的小少年,任涼風拂麵而過,隻覺好笑:“居然被兩個小兒所挾,倒真不如死了。”

“要死也不是不行。”李隱舟坐起身,“救你花了我四兩金子,還耗費了二十天時間和精神,湊個整算十兩吧,先還錢。”

青年麵露詫異:“當真是你二人救的我?沒有旁人?”

看持劍小兒的衣著打扮,便知道不是草木人家,倒是身邊這個氣焰囂張的小破孩,一身布衣,反倒口口聲聲救了他,未免太離奇了。

李隱舟斜睨他一眼,孫家陸家於他有救命之恩,且開罪不起,平時能客氣就客氣;這小賊小命被自己拿捏著,還不感恩,必須毒打。

但也不能事事露於人前,腰帶裡藏著的是超越時代上限的解毒劑,就如華佗的麻沸散,懷璧其罪,太過外露會招來禍患。

他轉眸瞧一眼靜立不語的小少年,輕咳

一聲:“少主,您告訴他唄。”

小少年不言不語地收劍,長而銳的鋒芒攬入鞘中。

半響,才道:“我是孫家的少主,和孫家一體同心,你若看不起我父兄,大可以儘管赴死。”

李隱舟一口口水嗆進嗓子眼,驚異地抬起頭,瞳孔微微擴張,確認自己沒瞎。

對方眉目雋逸,眸光如水,哪裡是孫家那位橫眉冷眼的小少主?

陸遜小指在腰側輕輕勾動,無聲息地示意他不要戳穿。

兩個小孩之間的小動作並未入到青年眼中,他收斂表情,神色凝然:“你不用激我,不管你是何家少主,既然救了甘某,某自當千金酬謝,問清你是哪家,不過好算賬罷了,千金謝禮,一文不少你的!”

甘某。

李隱舟心口一頓,不會是他聯想的那個甘某吧?

陸遜不為所動:“難道甘興霸的性命隻值得千金?”

甘寧眼神驟然集中於他麵上:“一條性命就想讓某為人狼犬,未免太貪心了吧?”

問完,二人同時緘默。

李隱舟則有些瞠目結舌。

居然真的是甘寧甘興霸。

細細把回憶串聯起來,鈴鐺,巴蜀口音,和陸遜口中的“錦帆賊”,的確都屬於這個一身悍然匪氣的青年。

熟悉的窗戶紙被捅開,後世流傳的故事中,這位東吳的將領早年落拓不羈,好為遊俠,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卻又劫富濟貧不義不為,愛殺人放火,卻偏又視金錢為糞土,為人惡劣又豪邁,的確很配得上一個“賊”字。

其後的生平倒略顯模糊,作為江東這個龐大的軍事集團中最特立獨行的一分子,他粗野暴躁的頑劣脾氣比赫赫功績更加聞名。

如今一見,果然令人恨得牙癢。

各懷心意的沉寂中,陸遜輕聲開口:“不必你效忠,隻要不與孫氏為敵,山高水闊隨君心意,見麵仍然是兄長。”

甘寧咧嘴呲牙:“你倒會攀扯輩分,我都能做你從父了。”

罵罵咧咧,但也並不反對:“下次再見孫氏,我也饒你們一命,就算是償還了。還有你的十兩金子……”

李隱舟側目與之相視,但眼中已經沒有錢財的影子了。

陸遜這個人情賣得太不合常理了。要是用孫家當激將法說服甘寧活下去也

就罷了,但是把這筆賬算給孫家,怎麼想都是血虧。

畢竟陸遜入孫氏幕僚,起碼也是陸家落敗之後的事情,現在江東世家在天下群雄之中還有一席之地,如此籌謀,是不是為時尚早?

抑或是早有私心?

……

甘寧倒全不在意李隱舟變幻的神色,反而在腰間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帶著厚繭的指尖戰栗著解開鈴鐺的紅繩,分出其中一枚,遞給他。

“我現在被扒了個乾淨,所幸他們瞧不上這對鈴鐺,你以後拿著這枚鈴鐺,等我回來找你,我會還你千金作謝。”

他粗野的目光落在鈴鐺上,眼神如破了冰的春水,有片刻流淌的暖意:“我看你是個不一般的孩子,可不要弄壞了我的鈴鐺,否則我就殺了你。”

前半截還可入耳,後麵又開始放肆,李隱舟隨手拈起那枚鈴鐺,在眼前晃了晃,清脆的聲響中,已經很老舊的紅繩墜墜欲斷。

在甘寧就要翻臉的狠厲視線中,他將鈴鐺推了回去:“倒也不必,你記住我家少主人的話就行。何況,恩情存在心裡可比一個鈴鐺長久多了。”

甘寧麵色複雜地看著他:“你倒會做人。”

李隱舟累得打個嗬欠:“我早說過,我救你有我的用處。”

這話挑動了對方的好奇心:“我也很想知道,你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到底有什麼手段能救人?”

糟糕。

偏偏在這時候問起。

李隱舟貌似漫不經心地瞥一眼陸遜,見他神色淡泊如常,知道他心中已有定論,不可能像哄顧邵那樣騙他。

但也絕不可以托出實情。

他想了片刻,取了個折中的辦法:“因為我以前是住山神廟的,有時能看見神明,他說你命不該絕,以後還有做大將軍的時。所以我用了幾味尋常的藥材,你就活了。”

這種怪力亂神的屁話,也就純粹騙騙不愛讀書的甘寧,至於陸少主嘛,反正也猜不透,乾脆讓他自己琢磨吧,頂多也就覺得他是和張機串供了。

甘寧當真有些動搖:“我也記得,冥冥之中,聽見有人問我話。”

那倒確實是真的。

李隱舟由他誤會,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那就是命中注定。”

“沒想到,我以命相博,未能赴死,倒還有

這般奇遇。”甘寧聲音寥落,而顯得有些空曠,沒有為傷痛折一絲皺褶的眉緊緊鎖住,“或許……”

他抽刀斷水地截住話頭,眼神堅毅,之前的戾氣一散而空。

李隱舟嘴角略微抽動,他這是歪打正著,讓一個違法亂紀的悍匪走上從良再就業之路?

可過去的曆史,真的有李隱舟這個人嗎?

他微闔雙目,不再深究。

做都做了,總不能反悔。

何況……

他摸了摸掖在腰帶內還剩下一半的活性炭粉,心底微哂,他和甘寧本來便是各取所需,起碼驗證了這次的產品的確可以用作解毒劑使用。

雖然樣本量過小,受試者體質過於剽悍,但好歹還在人的範疇內,證明這個思路有可行之處。

李隱舟長嗬一口氣,在這個隱隱沸騰的時代中,他總算有了獨立存活、安生立命的本錢。

仰首麵空,星芒如瀑,不知何時燦爛河漢已悄然步臨天頂。茫茫的視野中,天地不再是廬江的一方水土,遼闊得令人感到驚奇。

好風如沐。

“甘兄長還需修養多少時日?”陸遜似不察二人各自的深思,平滑如水的聲音將放空的兩個靈魂拉回現實。

甘寧撇頭道:“十四五日不就好了!”

李隱舟果斷地修正:“少則三個月,長則一年半載,他們雖砍不動你那把骨頭,但是五臟六腑內傷不少,不修養就是送死。”

聽了這褒貶參半的話,甘寧倒沒急於反駁了,似乎定下了心:“巴郡還有兄弟陷入泥淖,我不能獨自苟活,再修養月餘就動身。”

知道拗不過這暴脾氣,李隱舟索性隨他去,倒是陸遜思量更多:“廬江久未逢雨,若暴雨來時,聲勢不會小。你在河邊並不安全,不如我送你進城修養,一個月後,你肯定有辦法自己離開。”

甘寧默不作聲,權當同意了。

這樣處置倒也不錯。雖然出了些曲折,但總算沒有捅婁子,所幸陸遜攤了個人情,也幫他遮掩了下去。

所以晌午的時候他刻意驅走顧邵,自己再偷偷摸摸跟來,肯定是早就看破了他的謊話。

如此洞察入微,細枝末節也不肯放過,難怪此後默默無聞數年,卻可一戰成名。他是孫權藏的後手,也是江東最後砰

然釋放的烈焰。

好在如今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李隱舟以手為枕,長長的嗬欠中,微不可察地以唇形道了句“多謝”。

——————————

仿佛為了應驗陸遜的話,甘寧才被這位太守府少主編了個借口送進城,風雨便如壓在最後一刻趕到學堂的書生似的,拋去最後一絲作態,一路狂奔著衝向大地。漫天鋪地的雨柱將天空與大地相連,漫漲的雨水似遲到的客人,熟稔而急切地衝入家家戶戶的廳堂之中。

這樣的大雨斷斷續續傾注了一個月,天公才像是泄儘了力氣,開始露出晴光。廬江門門戶戶的欄前,五彩斑斕的布衣如旗幟在空中旋轉,風鈴的清脆弄響為之奏上和樂。

大概是受不了家家皆掛著風鈴,某一日的清晨,李隱舟再去照例探望甘寧的時候,那所偏僻的小屋已經人去樓空,隻剩下一枚鈴鐺在桌上輕輕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