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2 / 2)

行醫在三國 向晚鯉魚瘋 14216 字 5個月前

底下壓了一枚篾片。

甘寧的字跡比張機更潦草,比李隱舟自個兒還要錯漏百出,橫看豎看再加腦補,才勉強讀出了其中的話——

“帶著身外之物,不若帶走我心。”

也難為他一個主業搶劫副業勒索的賊頭能想出這麼一句文雅的話了,雖然話白了點,好歹有那麼點意味。

李隱舟輕輕捏起那枚小物什,對著放晴的長空一照,細細的光束如絲縷穿過,空蕩的鈴鐺毫無玄機。

甘寧已經帶走了那個未曾說出口的故事,僅留下一個信用的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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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的生活如廬江的落雨,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度過了綿密的春天,滂沱的夏天,乾燥而蕭瑟的秋與冬就顯得乏善可陳。

陸遜照舊半月和李隱舟換一次書目,顧邵也常來湊個熱鬨,捎帶著冷麵冷語的孫權和活潑愛笑的孫尚香,張機小小的店鋪倒時常擠滿了孩子的聲音。

他本好靜,愛奇妙,因此多年漂泊各地,居無定所,人在何處,就算是家遷到哪裡。呆到膩味,人情攀扯,便像蒲公英似的,隻留一個藥鋪的空殼子下來,人卻隨風的方向悄悄逃遠了。

廬江城安寧舒適,雖然鄰裡也有聒噪的時候,但也鮮少當麵打擾。大戶之中,陸府高潔,孫氏桀驁,周家倒以

禮相待,但家主長輩都鮮少來往藥鋪,究竟是府中主人都不常在。也唯有陸康還在廬江主持大局,然而他年事已高,身體不爽,更無暇分心私事。

反倒是這些年幼的少主人常往來,這對張機來說還是頭一遭。

正是最能折騰的年紀,小屁孩雖然吵鬨些,但都也不乏可愛之處,日子久了,連傻乎乎的顧邵和冷冰冰的孫權瞧著都似乎順眼了些。

這不是個好征兆。

行醫之人,譬如刑官,越是無情,越是慈悲。

或許又到了該搬家的日子。

他掐著手指算著時間,年關已過,又是一輪新的春雨,若是要走,得在夏天之前,不然雨水淋漓,出行也不安全。

至於自己那小徒弟,定舍不得自家的小妹,再怎麼早慧也是個八歲的孩子,不可能和他一樣狠意決斷。

然而也的確是個天資很高的孩子,就這麼棄之不顧,未免可惜。

不過那孩子心事重,考量多,有自己的主意,或許不需要師長替他決斷。張機索性決定挑個日子和他攤明白講,去留隨意,兩不相欠,也算是乾淨。

還未來得及挑明,便有孫家的老仆匆匆趕來,麵如死灰,連尋常的客套也掛不住了。

“先生,請往府裡一趟!”

張機眉眼一動:“先說清楚,我好帶上工具。”

老仆麵露難色,目光左右逡巡。好在這會就李隱舟一個小藥童在側,陸府二位少主還在小四姓小侯學裡頭念書,風波尚未吹到廬江城。

他附耳於張機,悄聲三言兩語交代病人的情況,當然也僅挑了可說的。

李隱舟見這兩人交頭接耳,就知道孫府準出幺蛾子了。

如今是初平二年了,隱約的雷鳴已經暗藏於厚沉的重雲之後,四處紛擾中,偶有較大的摩擦爆發,如破空的閃電,引出背後巨大的雲團碰撞。

他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改良活性炭的工藝,以淨水的時間估測純度,現在得出的產物已經比最開始用在甘寧身上的提純了一倍以上,幾乎已經接近了物質條件限製下的極限。

暫時沒有第二個甘寧敢嘗第一口藥,不過用不上解毒藥,從某種角度而言,是幸事。

他掂量著厚厚一本《黃帝內經》,目光餘暇卻透過竹簡的縫隙

,悄然觀察著孫家老仆的臉色。

正胡思亂想,卻見一雙黑色的眼睛陡然出現,隔著竹簡與他對視。

往上略抬眼,便看見滿布皺紋的額頭。

李隱舟手一抖,拉下遮掩的書目,眨眼無辜:“先生要出診嗎?我去備藥箱子!”

張機信手提起那本書,往他額上一敲:“讀書不靜心,耳朵挺刁鑽,跟我去孫府。”

被抓住小辮兒的徒弟當然隻有勤快乾活,那老仆支支吾吾,神色緊張,顯然不願示人真相,李隱舟索性閉上嘴巴,安心到了孫家再聽個分明。

不想才踏入闊氣的宅邸,便有仆從接過了藥箱子,塞給他一盤子瓜果,以哄小孩的口氣將他推出廳堂:“你看這多新鮮,拿去耍吧,小娘也在後院,你們交情好,不如一塊玩去。”

李隱舟被滿懷的時令玩意兒換去了藥箱,一時無言,放任他跟來,大概是怕路人察覺異樣,卻隻肯見張機,足見孫家未必有病人,但必然出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才會遮得這樣嚴絲合縫。

張機回眸遞給他一個眼神,難得嚴肅。

李隱舟會意地微微點頭,不露出一絲不快,仰頭對仆人彎眸笑笑:“謝謝兄長。”

隨即歡脫地踏著小碎步,一路跑到後院。

等四下無人,才卸下一臉純良的笑意,左右顧盼,倒壓根沒看見孫尚香的影子。

孫府極為寬廣,後院可比花園,繞了幾個岔路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池碧玉似的小湖,微瀾的水波中濺起點點圓圈,像不經意落了幾滴墨水進去,很快抹平。李隱舟舉目而望,零星看見幾粒碎雨砸下來,水比大地更先知道天氣。

池塘邊蹲著一個半大不小的身影。

興許是哪個仆人家的孩子玩丟了,雨天的水邊總不太安全,李隱舟靠近兩步,準備喊一聲,卻見那孩子身形眼熟,衣著奢華,便貼近兩步探頭瞧了瞧他的側臉。

銳意的眉眼和薄削的鼻梁,果然是孫權。

九歲的男孩是雨後的筍,一天比一天地挺拔,也漸漸削去了稚氣,磨出骨節。撇去了以往故作的老成,倒更顯得成熟穩重了些。

他見過孫權負手而立,或者昂首坐下,雖然還沒有他兄長那樣四溢的意氣,但也有小少年倔強的骨氣

,永遠不卑不亢,不肯落敗。

還是頭一次見他弓腰蹲著,頹喪幾乎溢出背影。

孫權目視一圈圈聚散的水紋,頭也不回:“母親請你師傅來了?”

李隱舟也沒想躲藏,大方地走到他麵前,俯視似乎不大友好,抱著一懷的東西也不好蹲下,想了想還是乾脆坐下,把仆人塞的東西擱在腿上。

孫家少主如此喪氣,必然知道些許內情。

兩個人的倒影在起伏的波瀾中聚攏,而後一散為泡影,黯淡的水光中模糊的人麵變得稀碎。

李隱舟道:“是,傍晚來請的,怕有要事,沒多問就過來了。”

孫權卻沉默了。

比起一年前,他也漸漸學會了壓抑心事,眸中有濃重的冷色,如積雨未落的雲,將心底的狂瀾暫且遮掩過去。

李隱舟亦不言語。

雨勢漸大,細細的水聲密密匝匝起此彼伏,如上天撥弄的一把算盤,嘈切不休。

他等了許久,孫權還是不說話,略覺不安,偏頭看去——

一粒接一粒的雨珠順著小少年殷紅的眼尾滑落,將分明的輪廓模糊了棱角。

良久,對方壓抑的顫音沒入雨簾。

“我們就要走了。”

李隱舟略有些吃驚,但不算毫無防備,孫家受周瑜邀約隻是暫居廬江,潛龍豈能永遠困於池中。

但並不清楚,到底是那件事的轉折,令他們打破了平靜的生活。

但按照對方現在的狀態看,與其說是轉折,倒不如說是驚變。孫權生命中這個被一筆帶過的轉場,是一場破繭的痛苦蛻變。

孫權不等他問,偏過臉來,眼中血絲賁張,以困獸般的眼神逼視著他,擰緊的眉頭微微顫抖。

許久,才用力張開牙關,聲音如篩:“你們會和我們一起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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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江城的另一邊,被稱為小四姓小侯學的官學裡,學子擠滿了屋簷下方寸的土地。

雨這麼大,絲帛麵的傘形同擺設,雖然此地都是世家大族的後人求學,但也不少見沾親帶故的落魄旁係跟著蹭光,這樣昂貴的用具不是家家俱備的。

在屋裡呆著嫌太悶熱,雨水又聲勢浩大,蠢蠢欲動的學生們隻能螞蟻似的擠成一團,隔著屋簷下低落的水簾遙遙望著家裡,指望著老

仆人冒雨送來蓑衣。

總歸到了下學的時候,連夫子也索性擱下書,去安靜處避開喧囂了。

顧邵與陸遜亦不在喧囂中。

平日裡聒噪的小子在這樣哄鬨的時候出奇地靜心,剛巧可以拋去教本,偷摸摸讀兩本古籍,可惜黯淡壓抑的天光下蒼勁的字體也顯得有些麻亂,顧邵碰一碰陸遜的肩:“阿言,你不是讀過這一本,可知道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他以手指端端正正比劃半天,卻沒有得到一絲回應,心下正有些埋怨,卻見自己血緣頗遠的兄長眉目鎖住,眼神凝滯不化。

他自認還是很了解陸遜,阿言笑起來未真有好事,但露出憂色,絕對是天塌的噩耗。

“今早上就覺得奇怪了,外祖父素來勤勉,今天居然托病,叫你去問疾,究竟是不是他病重了?”顧邵唯有這個推斷。

陸遜這才意識到他存在似的,淡然轉眸朝外,將煩憂收落於心,不露出半點痕跡:“沒什麼大事。”

“不可能!”顧邵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以書卷敲了敲左右幾個座位,朝著陸遜的側臉撒著悶氣,“今天小妹沒來,孫權那個小老頭也不見,連你都愁眉苦臉,究竟是哪裡的天塌了,還要你們去縫補嗎?”

陸遜並不理會他,隻是凝望著異常地泄洪似的天空,似乎想透過層雲,看見雲以上的穹隆。

待顧邵幾乎發火時,才輕輕道:“不錯,是有塊天塌了。”

顧邵一口氣幾乎發不出來,捏著書卷瞪大了眼睛,仔細琢磨這話裡的意味。

卻想不出具體的名字,隻能催他快說:“彆打啞謎了,到底是誰啊?”

陸遜剛欲開口,便聽得窗畔噠噠噠的敲擊聲,收回視線,陡然看見一對細長的眼睛,一雙冷冽的瞳孔。

顧邵差點沒跳起來:“你你你,姓周的!你怎麼還在廬江?”

寒食節的事為去年所發,雖然這周官人未有錯處,但顧邵也委實沒想到他還能有膽量繼續呆在陸康的眼皮底下,還呆了一年!

陸遜以一個少見的銳利眼神製止了顧邵的驚呼,才見不過片刻的功夫,外頭的學子已經儘數散去,蒼茫的天地空曠寥落。

周官人目光在顧邵與陸遜之間來回遊蕩。

陸遜以手撥開桌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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