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1 / 2)

行醫在三國 向晚鯉魚瘋 12039 字 4個月前

這場雨灌了個通宵。

急促的雨點似繁忙的腳步,劈裡啪啦敲落在家家戶戶的門口,濕潤的水跡登堂入室,將整個房屋暈染得潮濕而悶煩。

師徒二人對坐於燭光下,各執了一本古籍研究,昏黃的光線被風雨搖曳忽明忽暗,投落在書冊上的人的剪影亦搖擺不定。

張機鮮少和人分享讀書的燭火,喜歡獨據一份清淨自在。如今坐在這裡,手上拿的是竹簡,眼裡看的卻是對麵讀書的小徒弟。

李隱舟將頭埋在書目中,心裡想的也是另外一件事情。

師徒二人各懷心思,胸中都已有了決斷,卻猜不透對方是什麼想法。

“師傅……”

“阿隱。”

兩人默契地同時抬頭,又同時在對方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的臉。

“咳,不好好看書,這一回又是在動什麼歪腦筋?”張機心裡煩憂,不忘懟一句自己的徒弟解悶。

李隱舟聽出他的語意,卻不知道這位離經叛道的師長最終決意如何,也回一個假咳:“風雨太大了,徒弟不能安靜看書。”

張機凝視他,哂笑一聲:“心中有古井,風雨不入懷,你的心不寧靜,到哪裡都不能安然。”

“師傅這話不然。”李隱舟將自己那本竹簡推到張機麵前,手指將書冊攤開,“你看,這本《呂氏春秋》就有個故事,這些魚可心無旁騖,但還是遭到了殃及,可見自己心中無波無瀾,也攔不住無妄之災。”

張機落目定睛,視線定格在一行雋秀的小字上。

“竭池而求之,無得,魚……”

最後的“死焉”二字猛然打住,張機眉不動,眼微抬,眸光不定:“這個故事是說,有人假稱在池塘裡投放了珠子,為了挖出這顆珠子,旁人便把水抽乾了,於是池塘裡的魚也都枉死了。”

“原來如此,學生明白了。”李隱舟似恍然大悟,搖頭感慨,“這些魚可真蠢,如果它們在河裡呆著,就算彆人看上了河裡的珠子,也不可能抽乾河水了,安穩地依附於池塘,就少不得被池塘牽累。”

“可魚入淺池,並非本願,四麵圍牆,想跑也跑不了啊。”

李隱舟埋頭擺弄著竹簡:“但凡活水,都是四通八

達,隻要有心,總會有遁走的辦法。”

張機巋然不動地凝視著徒弟小刀般秀氣而帶鋒刃的眉眼,似乎被這雙眼瞳擰開了心結,不由染上些許笑意:“看來你這條小魚,也不願意棲息在淺池之中了?”

李隱舟絲毫無被揭穿的慌亂,反而與他會意一笑。

他從桌邊立起,繞過桌角,貼近張機,附耳道:“學生有個辦法,可保先生不被卷入波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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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風雨初歇,晴光破曉,廬江城沉睡的一角被一片驚慌失色的驚叫喚醒。

仿佛鬨了起床氣的小孩在乜斜的倦意中不情不願、滿懷憤懣地睜開雙眼,一扇扇緊閉的大門砰然掀開。

初醒的人不滿地探出一顆帶著嗬欠的頭,泛著淚花的眼睛卻在麵前悚然的場景前猛地定格。

頭發斑白的老人滾打在地,一身布衣被自己抓撓開,露出的乾瘦背脊上赫然是烏紅如毒血的斑塊,碩大痕跡如碗口,密密碩碩排了兩行,幾乎占據了整個脊梁。

“張先生!您這是怎麼了?”

一片驚慌失色中,稍有膽大的鄰居,隔著三尺之遠,瞠目結舌地瞧著躺在地上呻..吟呼痛的張機。

張機麵色扭曲,痛苦至極:“哎喲,徒弟,徒弟!小兔崽子死哪裡去了!”

街旁路人皆駐足圍觀,可誰也不敢貿然接近。

李隱舟亦在酣夢中驚醒,聽到師傅呼救,忙不迭趿拉著草鞋,手忙腳亂地披上一層薄薄的衣衫,一陣小旋風似的分撥開圍觀群眾。

看到師傅的慘狀,他滯愣瞬間,旋即砰一聲跪倒在張機身前。

“師傅!師傅!你這是怎麼回事?”

他伸出去準備探查的手被火燙似的猛然縮了回去,麵色驚慌:“怎麼會這樣……”

旁側的鄰居,多是本地多口舌但少心竅的半盲,見了這副光景,忍不住問一句:“小藥童,你師傅這是犯了什麼病,怎麼滿身的血斑啊?”

李隱舟扯著袖子擦了擦眼睛,抽吸一口鼻涕,哽咽道:“昨夜風雨有異,師傅他執意要觀天象,我也不知道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定是惹了禍害。”

路人略有遲疑:“昨天雲那麼厚,好像沒有星……”

“師傅說,妖星出現,

凡人是看不見的。”李隱舟大義凜然地打斷他,錚錚表情不容懷疑,“想必是他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所以才被妖星牽累。”

鄰居呆若木雞,似被驚雷劈中。

這張老頭素日不是最忌諱鬼神星象之說,口口聲聲萬物有理可循嗎?

疑惑的話還沒問出口,便聽張機掙著嗓子道:“老夫承擔了妖星之禍,大家便不用再擔心了,咳咳,咳咳……”

他捂著心肺猛烈地喘息兩聲,枯瘦的身體顫抖如風中落葉,背上一坨坨妖異詭譎的血痕仿佛詛咒,令人不得不信服。

鄰居為自己素日的狹隘心腸歉疚片刻。

但也隻敢站得遠遠的,擠著嗓門道:“先生這可如何是好?”

張機仰麵大口呼吸,胸口起伏不定,仿佛片刻間就要去了。

李隱舟不禁悲從中來,再不顧旁人詫異的眼光,一頭撲在張機身上,羸弱的雙臂死死捆住師傅的腰杆,將人一點點挪入屋內,以保全他最後的顏麵。

關上大門之前,他泫然落淚的眼露於門縫,似帶哀求,默默不語。

四鄰也不禁紛紛舉袖拭淚,暗道自己素日冤錯了人,原來張先生如此舍己為人,這藥童也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

門嘎啦一聲掩上,外頭的行人眼含熱淚,靜靜地把時間讓給師徒的最後一程。

裡頭的人卻無聲地狂笑著。

張機拍拍滿身灰塵,捶捶幾乎折斷的腰,咧著嘴以氣聲道:“你下手也忒重,定是素日對為師不滿,蓄意借機報複。”

李隱舟咬著嘴唇,將鼻涕眼淚擦乾抹淨,摸出背後的砍了脖的酒葫蘆,遞給張機:“師傅,你這葫蘆挺好使的,拿來裝酒可惜了。”

張機被帶開話題,滿臉痛心地望著被砍了一半、又以火焰灼燒出黑痕的半個酒葫蘆,不住搖頭:“造業,造業,這葫蘆陪了我半輩子,沒想到最後這樣送在你手上。”

李隱舟嘿嘿一笑,並不言語。

這也是無奈之策,孫氏要從廬江郡般去江都郡,唯一想帶走的廬江特產,就是張機這個神通廣大、醫術精湛的大夫。

然而譬如池魚,他們師徒二人一旦成為某個勢力的附屬品,就難免會有被城門之火殃及的災禍。在局勢尚未明朗的情況下早早站隊

,無異於將自己的性命拴在了孫家的手心。

張機所想則更為簡單,他素日的理想就是踏遍萬裡山川,遍訪世間奇妙,怎肯輕易為人鷹犬?

師徒二人,雖然出發點不儘相同,但偏巧不謀而合,都不願被烙上孫氏的字眼。

思量至此,李隱舟褪去笑意,腦海中浮現出昨日雨中的小少年似乎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和阿言交好,和顧邵也好,你肯定想留在廬江郡。太守公如此仁慈,說不定還會收養你做家奴,而我父親……跟著陸家,倒真比跟著我們孫家好多了。”

雨聲猶在耳畔。

……

李隱舟撇撇腦袋,初陽如洗,透入室中,這樣清亮的光芒,不知道能否驅散少年心中深埋的陰霾。

張機不知他心頭所想,倒想問問他彆的事情。

“燒空葫蘆,以吸出肌體的寒意與毒素,這倒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情了,可你作夜一用,真讓老夫覺得遍體舒暢,濕氣儘然散去。這辦法,也是滇南學來的?”

李隱舟訕笑兩聲,今天這波裝神弄鬼的操作,其實就是後世普遍流行的拔火罐**。

沒有玻璃或者塑膠製器,就隻能用最原始的辦法,掏空葫蘆權作火罐,再用火焰燒光氧氣製造負壓,效果倒還不錯。

這個時代還遠遠沒有出現這種神奇的療法,所以人們看到滿滿的淤血痕跡,並不像現代人那麼淡定習慣。

也唯有眼界開闊、銳意進取的張機敢大膽嘗試,挑戰這個看似迷惑的行為。

遇事不決甩鍋雲南,李隱舟熟練地捏出一套話來:“雲滇一帶,霧氣頗重,所以有人用這個法子祛濕,沒想到還能拿來嚇唬人。”

張機目光在他純良的微笑上一掃而過,並不打算深究,避重就輕地離開了這個話題:“聲勢鬨得這麼大,孫夫人必然已經知曉,她未必肯相信老夫欲死。不過孫氏家主業已身亡,她想必不敢在廬江的地界上生事了。”

兩人分彆從母子口中得到這個消息。

前些日子,孫堅戰敗於劉表,在荊州身亡。

一代英豪就這麼草草退離舞台,剩下一個支零破碎的孫家在這個亂世飄搖,孫氏就如一塊去了骨的淨肉,已經被四處的群狼垂涎欲滴地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