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1 / 2)

後世曾為初出茅廬的孫權杜撰過一個溫情的謊言——外事不決問周郎,內事不決問張昭。

而真實的情況卻截然相反,恰恰是傳言中的托孤大臣周瑜和張昭收斂了滿腹的情緒,用最淡漠最平靜的表情拷問著江東稚嫩的新主人。

今日的會麵是一場特殊的麵試,他們要試探出這個未來的主公是否有其兄長一樣的誌氣、勇氣與才氣。

——要收服這樣一群心高氣傲、滿腹才華的英傑,隻憑一腔激情是絕不足夠的,必須要有足夠的實力才能讓其屈居人下,且心甘情願。

所幸在猝不及防的試煉中,孫權並沒有令人失望。

起碼他已經學會了正視自己與江東勢力的短處。

假如把周瑜、魯肅、淩操、張昭四個人看為四個性格各異、想法不同的麵試官,那麼魯肅一定屬於為人和善、樂於提點的那一類。

他麵上雖是勸阻淩操冷靜,其意亦在暗示孫權不要衝動,倘若此時孫權聽信了淩操的意氣之言貿然去攻許都,那他就仍不過是那個被兄長庇護著的心比天高、紙上談兵的小少主罷了。

但他冷靜地發現了後顧之憂,清楚地判斷出當務之急,沒有選擇魯莽地亡命一搏、而是清醒地認識到江東表麵和平之下的隱憂。

除此之外,在方才的安排之中,他選擇了方才提點他的魯肅來交流布兵,這並不是偶然。

論昔年的情分,周瑜於他如兄如長,淩操與他出生入死,而魯肅和他不過泛泛。

但在這個時刻,反而是與人為善、豪邁爽快的魯肅是最不會為難他的人選。

李隱舟偏頭看著冷臉不語的青年,看他薄薄的唇抿出強硬的一條線,冷肅的表情已有了殺伐決斷的果決。

他的確沒有父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霸氣,也沒有代代都督決策千裡用兵如神的睿智,但他卻能輕易洞悉當今天下的這一盤棋,準確地落定每一顆屬於江東的兵將。

孫策是燃燒了自我的大火,孫權卻是囊括星河的夜空。

寂滅之後,更見清輝。

孫權亦偏頭,冷淡地瞥李隱舟一眼。

對方卻隻坦蕩地回視他,眼裡既無拒絕也無否定。

身為主公,決策

不當被部下的情緒影響,行事更不應該被人轄製。

孫權應該比他更明白這個道理。

果然,他隻蜻蜓點水地從他身上掠過了目光,並不回答,反冷冷回問淩操的話——

“這裡有誰不是我的人嗎?”

淩操雪亮而冰冷的眼眸微微地一狹。

槍尖一挑,收回臂下。

他收起淡淡的怒意,踢開衣袍往前走了兩步,撩開簾子時駐足片刻,才回首向李隱舟道:“我的兒子會貼身保護先生。”

李隱舟頷首以答:“多謝。”

淩操走後,劍拔弩張的氣氛驟然鬆弛下來。

張昭疲倦地揉一揉耳穴,對周瑜道:“公瑾與子敬星夜奔來,暫且先修整吧。”

周瑜淡淡地垂著眼睫,眸下淺淺搖曳的影如玉上的瑕,眼神透出一瞬的黯淡。

也僅僅是一瞬。

他閉上眼,將一切心思斂於眉下,半響,方睜眼看向李隱舟。

“謊稱主公驟病,必有敵營的探子會來刺探,你知道應該如何應對言說嗎?”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這裡唯一知情且可以斷言疾病的唯有李隱舟。

周瑜的意思是讓他散播這個謊言。

聞言,孫權蹙眉思量片刻,喉嚨一滾剛想開口,被李隱舟以一個眼神阻止。

和對孫權的試探不同,周瑜對他的殺意是真切的。並非出於私怨,而僅僅因為作為一個出現在大營裡的新麵孔,他的確是最不可信、最危險的人物。

他回視著周瑜細雪般冷而輕的眼神,語氣亦凝了薄薄冰霜:“主公病重,危在旦夕。”

張昭若有所思地瞧著他:“以弱示人,不懼怕對方趁勢攻擊嗎?”

李隱舟搖頭:“要瞞一百天,說隻是輕傷反而不合常理,何況曹營必然知曉事情的始末,假若察覺出這是個謊言,反而會看破諸公的計策。以曹營的心計,以弱示人不僅不會露出破綻,反會令他們生出懷疑,不敢輕易來犯。”

擅攻心術之人,也最忌怕心計。

既然知道了敵人的弱點,就可借力打力,曹操在官渡前線生死一搏無暇分/身,絕不願意讓江東這塊肥肉被他人撿漏,除非有十足的把握,是萬萬不可能抽身來攻的。

正相反,他還會想方設法地替江東造勢,此時示弱,自然有曹

操幫他們逞強。

周瑜靜靜瞥他一眼,這才緩緩收劍入鞘。

有淩統的監視其實李隱舟也做不了什麼,但大廈將傾,一個錯處足以致命。

李隱舟蹙眉看著眼前雲月一般冷清又孤寂的周瑜,不禁壓低了聲音輕輕道:“大局當前,公瑾應當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