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1 / 2)

彆院裡,雪寂寂無聲地落著,唯有炭火畢畢剝剝地燃燒。

紅泥的小火爐上盛放著一枚精巧的銅壺,垂下兩隻獸耳。裡頭擱著溫著酒,酒香淡淡地氤氳出來,浸著心肺。

老夫人於是放下了茶杯,令收拾著藥箱的李隱舟暫且留步,陪她見客。

她對孫賁是同樣的客氣:“伯陽數年以來鎮守邊疆,這一路想必十分辛勞。李先生,你替老身幫他斟一杯溫酒暖暖胃吧。”

孫賁卻不吃這一套:“某謝過老夫人的關切,如今邊線動亂,少主卻不肯發兵,某還想問問是怎麼回事,難道,他覺得賁也會謀逆不成?!”

他的口吻,儼然已經是質問。

孫賁的父親是孫堅的兄長,他自己又是家中長子,於情於理都比旁的宗親更有話語權,如今出了這樣的變故,竟叫一個不到及冠、身無軍功的豎子小兒奪了兵權,令他心裡怎能不介懷。

更彆提孫權竟敢先動手清理了孫暠。

他自覺有資格問責孫權。

孫暠這個蠢材敗不足惜,但孫權竟敢枉顧倫理綱常對宗親下手,虎狼之心,可見一斑!

想到此子行事作態毫不遮掩的陰狠,他也直接將孫權擺在了逆賊的位置上,既然他孫賁是兄弟中最長的大哥,就理應由他清理門戶!

手中的劍幾乎擰出火花。

老夫人卻隻是不鹹不淡地看他一眼:“兵力吃緊,隻能分一分輕重緩急,這也是張公、子敬和公瑾一塊做的決定,伯陽可以問問他們是不是如此。”

孫賁卻不信:“兵力吃緊,卻縱人屠了世家?好一個孫仲謀。”

便是旁觀的孫輔也察覺出話語裡劍拔弩張的氣氛,忖度著此刻不宜和老夫人發生衝突給人留下話柄,索性走了幾步,親自動手替他斟上一杯溫酒。

溫熱的酒液將肅冷的空氣暈染上一層薄霧。

他借著衣袖的遮掩用銀針試了試毒。

見銀針照樣雪亮如初,才自覺多心,放心地將酒杯推給孫賁:“兄長先喝杯酒消消氣,屠門世家也未必就是少主所為,聽說是起了內訌。這些世家原本就跋扈慣了,我看,死了就死了吧。”

死了就死了吧。

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令李隱舟下意識地蹙眉。

他輕微的表情卻被孫輔敏銳地捕捉到了眼裡,竟很友好地對他笑了笑:“久聞先生大名,聽說也是先生見了將軍最後一麵,如今能如此快重新振作起來,不愧是少主選出來的人才。”

這話裡分明有彆的意思。

孫賁狐疑地瞥李隱舟一眼,礙著還有要務沒有發作。轉身接過弟弟遞來的酒杯,用力往嘴裡一砸,抹了抹嘴角冷笑道:“賁是粗人,喝不慣老夫人的溫酒,還是找少主再要一杯烈酒吧!”

老夫人也留不住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闊步穿過庭院。

“越發沒有規矩。”她氣得指尖發抖,按不住手裡的拐杖,“即便你們再不滿權兒,如今四麵楚歌,怎能先亂了自家的陣腳!”

話說到這個份上,孫輔也不好直接告辭。

唯有順勢留下來陪她說幾句話。

他掀開衣袍落了座,倒很自覺地給自己倒了杯茶,行雲流水的動作,極有清閒公子的風度。

他勸慰道:“兄長的脾氣您是知道的,就像木頭一樣寧折不屈。其實以輔看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即便犧牲一個孫暠,幾個世家,又如何?隻要能成江東的大業,又何必說什麼聖賢話,做什麼仁義事?如今這亂世裡頭,唯有梟雄可以稱霸一方。”

唯有梟雄。

孫輔平和的神色中,青色的血管在額角隱約地凸起,證明他此刻心緒並不如麵上一般平靜。

老夫人倒有些詫異:“看來你並不是很反對權兒。”

孫輔很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一開始也並不放心,隻是見主公雷厲風行,輔實在很欣慰。”

和剛強的兄長不同,他倒是很和軟的一個人,極懂得對權勢低頭。

老夫人這才斂下怒意,舒開了眉,安心地放他離開。

她目光淡淡地穿透風雪:“如此,便好好勸勸你兄長吧。正巧李先生也要去權兒那,你們倒可以一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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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輔同李隱舟一塊邁出門。

兩人沐著大雪並肩而行,倒像久彆重逢的舊友似的,以親密的姿勢拉近彼此疏遠的心境。

雪地裡被深一腳淺一腳踩出雜亂的腳印。

他們的步調終歸不太一致。

孫輔笑了笑:“先

生太心急了些。”

李隱舟一言不發地走在他前頭。

見他始終不願接話,孫輔才頓下足,靜靜立在紅牆之下。

雪從簷邊灑下,落在他的肩頭。

他凝視著對方瘦得清絕的背影,慢慢地道:“先生應該也聽說過,昔年將軍遣兄長入袁術公的朝廷周旋,兄長斷然不肯,拋妻棄子而回。因未成事,這些年來也隻能駐守最邊遠的郡縣,很難回家一趟。”

他這話提得很突兀。

似是預感到了什麼一般。

李隱舟回眸看他一眼,步履照樣輕快:“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伯陽一心為民,想必不會在乎。”

孫輔與他的距離越來越遠。

雪花飛撲進眸中,凝成一道冷冷的光,他隻輕輕眨了一眨,眼圈被涼意刺出微微的紅:“可是我在乎。”

李隱舟的腳步緩緩一頓。

孫輔冷冷地道:“先生也一定以為,輔是恨將軍把兄長置於兩難的境地之中吧。”

他就這樣站在紅牆之下,蒼白的日光被攔了一半,半截身子便籠在暗影之中。

表情也極為模糊。

李隱舟微微回轉目光,淡淡地道:“國儀究竟想說什麼?”

孫輔深切地望他一眼,神色在撲朔的北風裡凜然了一瞬,他一掀衣袍抖落滿身的雪花,幾個快步便走到李隱舟的身邊。

貼著對方的身子,壓低了聲音,耳語一般說給他:“其實,是輔替兄長囚了妻兒,也是輔殺了他們。所以輔並不恨他,輔隻是不太喜歡他罷了。”

李隱舟依舊不言不語。

孫輔吐露出這個驚世駭俗的秘密,心中有種從未有過的暢快感,他忍不住地笑:“袁術作惡多端,我們怎麼可以助紂為虐?將軍枉費世人的罵名,竟不敢與之公開為敵,就連廬江郡……”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低沉下來:“也是和世家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