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2 / 2)

……

穿過焦黑的泥地,闊步行了數裡底,城郊寥落的人家都被孫栩驅光了人跡,許久,才敲開一所潦草破敗的屋子。

開門的是個年近古稀的老太,已老得瞧不出五官原本的模樣,一道道深深的皺紋垮在臉上,如年輪般一圈圈記錄著歲月的變遷。

開口是熟悉的鄉音:“你要借針啊?有的,隻我老婆子用的粗,先生將就使喚吧。”

李隱舟溫聲道一句謝。

老太佝僂著腰肢,嘎啦一聲拉開一扇破敗的櫃子,撲出一陣晦色的灰塵,她被嗆得皺緊了眉,眼皮也擰成一條細線:“我記得是在這裡……”

“我來吧。”李隱舟扶開她,蹲下身子,探了半個頭進去,手指在黑暗中探尋片刻,驀地觸到一方柔軟的布帛。

似感應到什麼般,將之取出。

雨後透亮的日光中,一個清雋的顧字映入眼簾。

老太探著目光瞧一眼,沙啞的聲音含了笑:“你拿錯了,這不是針包,是旁人送的一匹布,隻是沒人穿,就擱下了。”

李隱舟這才回過眼眸,以一種如夢初醒般的眼神看著她。

半響,才猶不定地問:“您以前是否有個孫子?他……有些癡傻,是麼?”

老太也以渾濁的目光仔仔細細地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模樣,似在陳年的某個角落開啟了回憶的門,驟然抻長了脖子,眼神透出闊彆重逢的驚喜:“是你啊,小藥童?”

這個遙遠陌生的稱呼令李隱舟恍惚了一瞬,不由地四顧這間茅屋,這破了半爿門的櫃子,陸遜和顧邵曾藏身在裡頭躲避官家的搜查,那後頭沏著一絲煙灰的灶頭,那會正偷偷熬了孫尚香的藥,腳下冷而硬的泥地,正是當初對著周暉,與他用儘功夫周旋的地方。

後來世事陡變,原來一切都在籌謀與計劃之中。

卻沒想到這所茅屋還將傾未傾地立在風雨中。

事依舊,人呢?

他垂手打開包在皮上的粗布,裡頭裹著淡藍色的一疊布帛,潮氣中洇上一層薄薄的黴絮,新的舊的染成一片臟汙

,不知已經擱置了多久。

李隱舟避開那個脫口欲出的問題,問道:“這些年,是顧少主在接濟您嗎?”

老太卻笑著:“是,那年世族追隨著陸氏遷移去了吳郡,後來也無人接濟我們,本想著死了便死了吧,冬天的時候,竟收到了顧少主捎來的衣物糧食。從那往後,歲歲如此,一年都沒落下。”

她顯然也聽說了吳郡的驚變,有些踟躕地睜眼瞧著李隱舟,似想問出口,又似怕聽到什麼噩耗,隻敢從他的表情裡猜度些答案。

李隱舟垂首細細紮好了這匹布,放回它該在的位置,慢慢地、輕輕地拉上櫃門。

想告訴她顧邵一切都好,喉嚨生澀片刻,隻道:“他長大了,您彆擔心。”

老太怔然片刻,放下心般,拉了他的手背輕輕拍著:“你也長大了,又俊,又出息。”

以往聽這些客套話他隻覺得荒唐,二十不到的身體,卻積了四十年厚厚的心塵,怎麼也不能算孩子了。而今這兩個字眼乍然落在耳根,卻覺得有些酸,有些澀,有些說不出來的悵然又釋然。

原來這樣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就是長大。

……

敘舊兩句,暮色便落了下來。早春乍暖還寒的風裡頭,也挾了一絲明麗的霞光。

“這個……”老太取出一枚紅布紮出來的小囊,遞到李隱舟手上,“能不能有勞帶給顧少主。”

而今配囊算是荒年裡難得的一種風流,不過講究的顧邵未必喜歡這種豔俗的顏色。然而握在掌心裡頭,瞧著也有些質樸的喜慶和溫暖。

他拜彆了老太,徐徐歸去。

淩操已趁李隱舟出門的時候歇了一歇。

三十過半,半生戎馬,軍旅生涯將人磨出一身護甲似的厚繭,也磨掉了年少的尖銳與刺棱。沒了憋在心頭咽不下的火氣,活著似乎也缺乏一點燃燒的動力。

多少年沒有名震天下了啊?

當真誅心一問。

原以為丹徒將是新的起點,而未曾料想其間起了數層波瀾,一路轉折至此。而今世族已平,孫氏宗親都在瑟瑟發抖,內部的爭鬥塵埃落定,片刻的寧靜得竟叫人心裡有些乏味。

他輕嗬一口氣,吹掉槍尖的草屑。

百無聊賴裡,才見李隱舟邁著闊步進來看望孫栩。

手中提著針線的小包。

似乎還有個木頭的小盒子。

淩操抬起眉細看一眼,倒瞧出些不一樣的東西,騰地躍起身,好奇地掀開一瞧——

“螞蟻?”他譏諷地一笑,“你還玩這個?”

這可是淩統五歲喜歡擺弄的小玩意兒。

李隱舟索性無視他文盲的發問,徑直走過去翻轉孫栩的身體,在少年皮肉菲薄的傷口邊擱下一隻螞蟻,待其自衛性地張開口器咬下去的片刻,拇指用力便將整個小蟲的屁股掐了下來。

淩操看得稀奇:“這是做什麼?”

李隱舟卻眼皮也不多掀地、麻利地重複著方才的動作,淡淡的語氣帶一點反擊的嫌棄:“校尉這都看不出來?自然是在縫傷口。”

作者有話要說:倒也不會真的去騙權兒,也騙不了他

黃祖:人在家裡坐,鍋從天上來

螞蟻:蟻在窩裡坐,死神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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