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1 / 2)

“砒/霜”二字一出口,饒是見多識廣的曹丕也變了神色。

嘴唇抿成薄薄地一線,他在瞥見李隱舟淡定神色的一瞬忍住了訝異,若真是要投毒殺人,那這手段未免太低劣、太隨便了點。

曹丕收斂了表情,眼底波瀾靜下:“先生的方子是這樣寫的。”

曹操眼神倒淡淡的,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伸手取了那方,像是看著與己無關的稀奇事:“砒/霜原是毒,竟也能入藥?”

李隱舟從容地一一道來:“毒與藥本就是一樣東西的兩麵而已,人參益氣,然而夏用就是毒,砒/霜雖然劇毒,但偏可以毒殺病邪。隻要適當地把握用量,用這方子可以綿延丞相的壽命。”

曹操瞟他一眼:“那麼可以延續多久呢?”

李隱舟畢恭畢敬地垂眸:“丞相是天命之人,某不可妄斷。”

曹操臉上的笑容不變。

“天命?”他玩味地品著這個詞,指腹緩緩劃過羊皮上寥寥的幾字,目光悠悠透過燭火落在李隱舟臉上,似將人扒皮拆骨看得通透。

青年的取巧的回答固然是無可挑剔的,既討好了他的心思,又避開了實實在在開罪人的答案。

“可惜……”他抬頭眺望窗外無儘的夜空、流轉的河漢,眼神平靜極了,“孤不信命。”

曹丕乖順的神色一震。

李隱舟卻仍舊規矩地低下頭顱,曹操信不信命並不要緊,隻要他相信自己就足夠了。

果然,曹操慵懶地將藥方拋在案上,下一句便是:“你這話不足以說服孤,砒/霜是劇毒之物,你要證明你的用量不會害孤。”

有具體的要求,答起來就簡單多了。

李隱舟早備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視線的餘光與曹丕小心謹慎的目光交恰了一瞬,隨即轉眸目不轉睛地直視前方。

他的神色在燈花中渲得溫和柔軟,卻也模糊了幾分。

細心的曹丕甚至在其中察覺出一分不懷好意的壞笑。

“曹公若想知道某用的劑量是否合宜,不如找人一同試藥,若其以雙倍的劑量服用都性命無虞,那曹公便不必擔心了。”

此言一出,曹操尚未首肯,曹丕的鼻尖已猛地一抽,分明在裡麵嗅出了坑騙的意味——

這擺明了逼他做這個試毒的孝子。

曹子建用人甚毒!

才一抬頭,便見曹操正以似笑非笑的眼神淡淡打量著自己這個嫡長子,一雙老來發碧的眼瞳分明地冷了幾分,仿佛在質問他為何不立即站出來應聲。

涼滑的夏風撩過背脊,薄薄的冷汗上激起一陣冰涼的漣漪。他不禁打了個寒噤,被迫接下這話茬:“……若丞相需要試毒之人,臣甘願此人是自己。臣是丞相的親子,想必比旁人體質更相近些。”

到底是曹操一手調/教出來的嫡長子,隻眨目的功夫已調整好情緒,語氣坦誠真摯,絲毫不見被逼無奈的心不甘情不願。

他拱手肅立,臉深深埋下,生怕再抬眸便露出了眼底的不忿。

半響,才聽得頭頂傳來渺渺一聲:“罷了,你是孤的嫡長子,怎可以身犯險?周先生既然如此自信,不如就請尊師與華佗先生同孤一道服藥吧。”

聞言,曹丕如蒙大赦暗暗長舒一口氣。

眼角露出的一抹光也驟然冷凝。

他想,他的好弟弟曹子建裝得一幅天真無邪的麵孔,其毒辣的心思卻是防不勝防。

可這周子沐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他忍不住地轉了眼眸,卻見青年仍舊端立,麵容淡靜。那幅永遠波瀾不驚的表情幾乎令他生厭,好似一層層地剝開對方的詭計,卻總還有更深的圈套等著他。

這一回李隱舟又偏要忤逆他的心意似的,並沒有繼續爭辯,隻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抬手收起攤在案上的藥方。

和年輕人略多談了幾句,曹操也疲倦地揉一揉額,令侍從道:“讓環夫人來,她最安靜。”

曹丕便很乖覺地告了退。

李隱舟那一成不變、風輕雲淡的眸子卻若有所思。

若沒有記錯,當初交付曹操交付給孫輔的信物正是一枚玉環,令人很難不產生關聯的遐想。

這個名字,也實在有些熟悉。

……

以端靜聞名的環夫人正得寵愛,如今住在離曹公最近的小院,一得令,便梳了發髻、抱了揚琴,施施踏月而來。

年輕的先生剛掩門退出。

門緩緩地合上,溫暖的燭光便從他清俊的臉頰褪去,修狹的眉目上落了薄薄一層霜花。

仿佛感受到這道注視的目光,他不經意地回首,單薄的裡衣被夜嵐一卷,無聲飄飛。

隔了白衣廣袖,兩人的視線錯落片刻,終於在空濛的月光中擦過了一瞬——

“夫人。”

急匆匆的呼喚驀地將她從渺如隔世的相遇中拉回現實,這聲音透著真切的、熟悉的媚俗:“曹公正在等您。”

夜風停了一停,月色靜下,那人清絕的身影也寂靜立在原地。

環夫人執琴的手扣緊了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