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1 / 2)

行醫在三國 向晚鯉魚瘋 10471 字 4個月前

一至公安, 布置一新、張燈結彩的小築已闊然出現在麵前。

如孫尚香所言,劉備娶的是誰並不重要,賢惠的甘夫人早備好了一應婚嫁事宜,隻等新夫人下船, 便可就地成親。

與此同時, 駐於柴桑的孫權也給出了此事的回音。

既然劉備求娶, 阿香肯嫁, 老夫人的頭點過, 他這個做兄長也無甚異議。

命運依然走在它注定的軌跡上,將曆史的車輪一圈圈往前推著。

李隱舟以孫尚香侍從的身份陪至荊州, 劉備不僅不苛待他,還將之奉為座上賓客,三五不時送來兩箱古籍醫經、奇書異誌,忙裡偷閒時, 還親自和他下棋說話。

李隱舟便照單全收。

一派祥和裡, 婚禮訂在三日後舉行。

儘管籌備匆忙, 這場婚宴依舊辦得極儘奢華, 劉備似乎在通過這種方式向天下昭告孫劉聯盟堅不可摧的金石之誼。孫權本人雖並未親自來賀,但流水介一船接一船送來的賀禮也算是給足了麵子。

西川一帶的名士彙聚於此, 舉杯慶賀他們的主公在坐擁荊州後, 又得佳人。

觥籌間, 不知是誰恭維道:“難怪一直不肯嫁人的孫小妹都動了凡心, 原是在等著主公!都說孫仲謀少年英雄, 可某如今見主公風姿, 才知小兒無知,終歸是曆儘劫波者,方成大器!”

曆儘劫波、方成大器?

劉備竟揚起一絲略自嘲的笑。

孫權與自己, 天生便是兩類人。

孫氏小兒生來就有揚名天下的父兄,有他們留下來的半壁江山、文臣武將。他不知創業之艱辛,不曉位居人下的苦楚,更未有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功敗垂成的悲哀,不曾體會逝者如斯歲月老去的惶恐。

那雙冷傲的眼令他看了便生厭,厭惡那足夠揮霍的青春,厭惡那永遠高高在上的姿態,最厭惡的還是那與生俱來的幸運。

今天,他娶了孫權的嫡親妹子,與之結成兄弟。

通過這樣一樁設計來的姻親,他終於在某種程度上與其平起平坐,同分天下。

這三十年來,他告誡自己,不忮不求,方為君子。

而今他終可不做君子,可撕下那張仁義溫順的麵孔,做一個徹頭徹尾的梟雄!

數十年壓抑心間的沉鬱與陰暗在這個瞬間噴薄而出,竟令他顫抖的手有些端不住杯。

澎湃心潮中,往事曆曆浮現在眼前。

他沙啞了嗓音,沉痛地說起前半生的種種不如意:“我自年少師從盧植公,討黃巾、伐董卓,隻算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後蒙皇帝錯愛,受衣帶詔,終未成功,險些命喪曹賊之手,妻兒不保……”

劉備說得老淚縱橫,滿屋的人聽得感概萬千。

眾多賓客中,唯有諸葛亮未曾陷入狂熱的回憶中,他揀了角落的一隅獨自飲醉,仿佛一切的歡聲笑語、長籲短歎皆在隔牆之外。

那樣獨自的冷靜疏離,李隱舟也曾在另一個人身上見過。

心頭於是分明地知曉,諸葛亮必是洞悉了什麼。

似意識到他凝然注視的目光,諸葛亮不覺冒昧,倒舉杯遙遙同他一賀。

李隱舟付之淡薄的笑,掩袖飲下一杯濃烈的蜀酒。

……

劉備終是醉了,流逝的歲月不能回頭,曾健壯的體魄也在數年流離中衰老下來。痛飲數杯後,他連站都不太穩當,隻能扶著趙雲的手跌撞走向自己的新房。

次日,雄雞唱白,天便早早亮了。

宿醉的劉備從一場大夢中醒來,尚未來得及品嘗惆悵的滋味,便被眼前的一幕驚出一身冷汗。

橫在他頸側的不是如花美眷的夫人,不是夢中溫香軟玉,而竟是一柄銀亮的刀。刀鋒微彎折,流轉的鋒芒如水上波紋,在此刻散發著冷冰冰的殺意。

刀身之中,映出一雙極美,而極冷的眼。

他下意識地掐緊了掌心。

孫尚香欺身在上,以刀鋒逼他性命。到底是將門虎女,持刀的手絲毫不抖,一寸寸地捱近他的脖頸,直欲取他咽喉。

刀鋒已逼了過來,幾乎貼著劉備的肌膚,而劉備卻也無半分怯意,一瞬的膽寒散去,他近乎溫和地問:“夫人這是何意?”

孫尚香冷冷垂視著他,手腕一厘一厘轉動,淡漠的聲音也跟著字字跳出:“蜀吳之好已成,如今你我皆在荊州,皇叔的性命恐怕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了。”

劉備的眼微眯縫起來,借著發白的眼睫蓋住眼神中的冷意。他道:“你殺了我,全天下都會猜忌是你兄長授意,會說他心狠手辣、見利忘義。”

孫尚香輕輕地眨眼,眼神一泯流露出不屑之色:“李先生妙手如神,有的是辦法把你偽飾成病死。”

劉備依舊仰視著她,竟笑了一笑:“夫人可要想好了,殺了我,曹操將會立即揮兵南下。周郎已去,無人可再阻止其攻勢。屆時蜀中無力襄助孫氏,天下歸一,你我兩家後人,不過為人臣,為人奴耳。”

若魯肅真有周瑜那樣的雄才膽略,又豈會退而與他劉備結盟?

而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算定了孫尚香不敢拿整個孫氏陪葬。

孫尚香目光森然,不言不語。

趁她殺意散去的瞬間,劉備蓄勢待發的手臂如短匕般一揮而上,哢一聲地將壓在刀柄上的手臂整個卸下,反身便將措手不及的孫尚香牢牢抵在肘下。

一切隻在電光火石之間!

局麵便霎時調轉過來。

被他桎梏的孫尚香非但不怒,冰冷的臉上反而牽起一絲得逞的冷笑,不待劉備再有動作,她用牙根一磋,將藏在齒關的什麼東西咽進腹中。

幾乎是立時,她的胸口風筒似的抽吸起來,猛烈地一大口、一大口掙紮著呼吸,一張端秀的臉血色儘失,蒼白的額角青筋跳動。

劉備幾乎是下意識地撒了手。

卻已來不及。

孫尚香在劇烈的抽吸中冷笑著看他一眼,那濃黑的眼睫緩緩搭下,在雪一般白皙無暇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影。

她的人也跟著鬆懈下來,方才逞凶的手腕無力地搭在一旁,再不動彈。

劉備狹長了目光,慢慢地伸出手。

他分明地感覺到,眼下這具年輕的身體已經失去了一切生的力量,即便是慣常在水下憋氣的人也難免緊繃胸膛緩緩吐息,而孫尚香卻是鼻息全無,沒有半點活著的跡象。

劉備幾乎立即清醒地明白,此女所為壓根不是取他性命,而是以自戕相脅,要把他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

新入門的夫人一夕暴斃,身上存有打鬥痕跡,讓他拿什麼和孫權交代?

用南郡,還是荊州?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個江東女子剛烈至此,竟不惜以一己性命,非要和他作對!

冷汗涔涔。

他不得不陰險地揣度,莫不是孫權將計就計,用自己親妹子的性命換他聲名掃地,再無後起之力?

嘎——

門被推開的瞬間,薄而冷的一束天光照了進來。

劉備整個背脊的肌肉驀地緊繃,幾乎立時握住了搭在一旁的短刀。

卻聽背後淡淡的一聲:“木已成舟,劉公不必悲切,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應付孫將軍的質詢。”

李隱舟將門重新掩上,袖手端立其旁,竟是半點掩飾都不打,直截了當地說出心中盤算。

劉備冷眼斜睨過去。

此人聰明,也很有眼色,劉禪落水時便是他三言兩語引出他們父子的問答,把笑話變成美談。

那時李隱舟分明還是向著孫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