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1 / 2)

話音落定,李隱舟幾乎是脫口地問:“哪位顧太守?”

是年事已高的顧雍,還是……顧邵?

那奴仆麵如金紙,嘴唇簌簌,好半天才聽明白似的,磕磕巴巴地回道:“是豫章郡顧太守。”

豫章是為江東西界大郡,左接江夏、長沙、桂陽三郡,和劉軍接壤相望,地理與軍事上的雙重地位可想而知。其太守位昔年一直掛名在不足十歲的宗親孫鄰名下,實則為孫權親自統管,至赤壁一戰後才鄭重交給了顧邵打點。

年中,劉備自領了益州牧,風頭愈勁。那甘為人下的卑微之態一掃而空,對孫權的態度也早不及往些年謙恭卑微,兩家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愈發濃重,霎時便要將戰火點燃。

偏在這個時候,坐鎮豫章郡的顧邵重病?

是巧合,還是詭計?

那奴仆等了片刻不見李先生說話,小心翼翼打量過去,隻見那燕羽似的眼尾狹如短刀,眼底分明變幻過什麼。可再仔細一瞧卻已是平複下來,隻餘溫靜如許,靜至從容,便令人心神俱定、不驚不乍。

李隱舟搭下眼簾,背過身對張機輕描淡寫道:“師傅,我有些事情須出門一趟。”

張機看他一眼,卻分明從那份淡靜中讀出鄭重。

他慢騰騰翻下一頁書冊,隻道:“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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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乘舟疾行至豫章境內,千山蒙著白濛濛的霜花倒錯而過,濕冷的山嵐漫入江畔,將兩岸風景鎖入迷霧之中。

這樣嗬氣成霧、冰冷欲滴的冬日,連山川也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越至主城,越發覺出一種異樣的寂然——寒冬臘月,既是一年之末,也是新春之始,就算是海昌那樣地偏人遠的鄉野,也早就熱熱鬨鬨備起了新春的事宜,緣何豫章這樣的重郡卻一派默默,連慶祝祭祀的活動都未嘗見到?

李隱舟收攏視線,徑直將目光投落到眼前瑟縮的仆人身上,單刀直入地問他:“孝則做了什麼,令一郡百姓都龜縮不出?這不像是豫章郡以往的樣子。”

那仆人遙見豫章城門若隱若現,這才放下懸著的一顆心,將實話抖露出來:“先生有所不知,本地的百姓多信神佛,往年都把祭祀活動操辦得十分隆重,連孫將軍都不大管。自太守公上任以來,卻是一座一座地將神佛的廟宇都拆光了!更不許百姓行祭祀之事。旁的不說,那廬山廟裡自古便聞有廬山君,如何拆得?也,也有些閒言碎語的說,說是太守公得罪了廬山君,而今才生了這場大病。”

他雖說得隱晦,可作為親身經曆之人,李隱舟自然曉得所謂“祭祀”絕不隻是簡簡單單熱鬨一場。

連孫權都不好明麵下手的問題,這個顧孝則竟說拆就拆,真夠有氣性的。

李隱舟哂笑一聲,至純至善、至剛至勇、大智若稚,顧少主還是當年脾氣。

仆從不知李先生笑什麼,隻怕他也鄙夷顧邵的衝動行徑,忙替自家主子分辯道:“太守公上任這幾年來大刀闊斧地做了不少事,宵衣旰食日夜勞碌,連自己的家都顧不得了,當地百姓都說他比牛車還勤勉,比大禹還愛民呢!百姓們終歸是愛戴他的。”

顧邵自上任豫章,年少時那尖銳的筆鋒也被磨去不少,多年不見有犀利的文章傳世,連李隱舟也未想到原來一副矢誌讀書的人也拋下書卷,一心撲在民生上頭。

真不愧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孫權用人不可謂不精妙。

他對仆從不置可否淡然一笑,表示自己已有耳聞。

輕舟擦過碼頭,兩人在茫茫白霧中下船換馬,進了城門一路奔馳至太守府中。

府中倒熱鬨得很。

陰沉的雲遮住冬陽,在地上投落出灰暗的影,李隱舟的腳步在顧邵房間門口略停了停,聽裡頭在爭執什麼。

“太守公之疾蓋因廬山君起,廬山君為一方神明,主掌禍福,太守公豈能斷其香火,絕其油米?依某之見,顧公隻需重築廬山廟,進奉香火,心誠則靈,禍兮必去也。”

說這話的聽著便是個糟老頭子,李隱舟不用睜眼看就能想見那副裝神弄鬼、灑水點煙的情景。

他以一瞥止住仆從焦急欲語的表情,眼中透出些淡淡的有趣:“聽。”

仆從按下不表,隻聽自家太守公撐著病體殘軀,虛弱而強硬地答:“若為神佛,不濟蒼生,反要蒼生供奉,不捧著他便要扼殺性命,這樣的神佛又和山賊何異?邪不壓正,病不侵我,枉你聞名四野,竟也不過是閉目塞聽的庸人罷了!咳咳……我不治你的罪,你自己去吧。”

接著便是一陣逃也似的腳步聲。

叫顧太守這樣說教一番,這些巫醫的臉麵哪裡還掛得住?

及與李隱舟擦肩而過,見這人一身青衫、眉目端靜,周身淡有股微微的藥香,便知道是同行中人,雖沒猜出具體是誰,也不免地投來一副“兄弟保重”的慈悲眼神。

李隱舟神情不見熱絡,也並無傲慢,隻頷首側身,讓出道來。

待一屋的人走得清淨空闊,方闊步走上前去。

顧邵悶在被裡,才發了一肚子的火氣,聽得腳步兩聲,不耐地沉下聲音:“又有什麼事?沒聽見……”

門嘎然一響打斷他的話,薄光伴著清矍一道剪影鋪入昏昏房中。

李隱舟提著藥箱,不徐不疾地邁步至其眼前,在顧邵微張大的瞳孔中端坐下來:“顧太守說什麼?某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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