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1 / 2)

劉備的神情在霎時有些僵硬。

孫權和他翻臉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自前幾日他撕開臉麵強硬地拒還荊州,他就極清楚聯盟之誼早已脆弱如紙,隻消戰火一燎便將灰飛煙滅。而他亦做好了備戰之態,卻焉知吳軍反應竟如此快、而半點不漏風聲!

自何時?

從何地?

哢噠一聲,在他屏息深思之際,緊緊攥在掌中的一枚玉帶竟不覺在五指間迸出數道裂痕!

小兵隻覺背脊一寒,片刻不敢抬頭看他。

劉備卻是緩緩鬆了手扶住長欄、遠眺東川,緊繃的臉一絲一絲鬆弛下來,眼神透著難以名狀的肅殺。

“……是豫章郡太守的葬儀。”他如在自答,喃喃低語,“好一招瞞天過海!”

那小兵尚且懵然無知,即便聽了這話也琢磨不出個所以然,唯見主公左右踱了幾步,終於一掀衣袍坐了下來,伸手摸了摸案上的茶壺。

劉備此刻的神色已與尋常無異:“茶溫了,你去換一壺熱的,要今年的新茶,不可用往年的隨便敷衍。”

主公素來不事奢靡,飲酒煮茶亦隻講究個暢快,難得有考究的時候,想也知道是欲與孔明先生磋商事宜了。

小兵會意地領命而去,留其一人在案前陷入靜思。

……

另一頭,豫章郡。

春風吹綠兩岸,將一冬的縞素換上新的氣象。隨著新太守蔡遺的上任,人們心中的悲切漸然被生活的瑣碎抹去,顧邵這個曾遠揚江淮的名字也終成激浪一聲,散為雪波。

而本該埋在土下的顧邵本人卻換了素服,迎風立於碼頭,回首長望這座在他生命中泊了五年的城池。孫權將重郡一聲不言地委托給他時,他便暗自立誓要做出一番事業,而今雖和自己預想得不大一樣,也總算沒有辜負厚望。

他轉回視線,笑容輕鬆之餘隱含歉意:“阿隱,我不是故意要瞞你,這事關乎軍機要務,兩萬士兵的命都在這豫章的關口捏著,少一人知道便少些風險。”

六萬大軍原隻是個虛張聲勢的說法,滿打滿算估摸有兩萬水師,然而兵貴神速,呂蒙領兵偽飾在喪客之中、借著大霧悄然行船,早一腳踏上戰線搶儘先機。

而今吳軍率先占領了軍事高地,魯肅另帶一隊人馬靜候在益陽,擺明了軟硬兼施、兩麵夾擊,試問你劉備是撇下麵子和魯肅和談,還是要試試呂蒙的暴脾氣?

他根本沒得選。

戰未開,勝負已定。

顧邵心有餘悸地回顧此事,猶驚歎孫權這一手收網果斷狠厲,竟是在討要荊州之前就已經定好後策,從未天真地相信過劉備會以誠相待。

不過,儘管自己守口如瓶,他也沒當真以為能把李隱舟瞞了過去。

李隱舟也不糾結這事,挑眉淡笑:“主公借你手治了五年豫章,如今轉手扶了蔡公上位,你不找他算賬?”

蔡遺雖年長許多,在聲名上卻遠不及顧邵等流,做下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居然是屢次揭發呂蒙部下的不法行徑,並年複一年堅持不懈地要求他改正錯誤。

呂蒙偏也是個極護犢子的脾氣,當然是坦蕩認錯,下次還敢。

一來二去,這對文臣武將也成了江東一派中令人哭笑不得的一雙冤家,說兩人不對付吧,呂蒙對這個老臣也算客氣,從未挾私報複;可而人一旦杠上,這數年以來誰也沒讓步過半分。

孫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憑他們胡鬨,比起這對活冤家,還是淩統對甘寧那不死不休的瘋勁更令他頭痛。

顧邵對此也有所耳聞,托著下頜作沉思狀:“豫章常年在兩軍交界,呂將軍偏是個火爆脾氣,主公怕他衝動行事惹出禍端,正是拿蔡公來壓他的性子。就算是我不‘死’這一回,他肯定也會另尋個由頭把我調任。”

這話倒說得通透,總算像是官場上混跡了幾年的人。

李隱舟這便放下心問他:“調任也就罷了,不過是另外讓你坐領一郡,而今你算是名亡實存,又有什麼打算麼?”

顧邵輕鬆地拍拍被風灌滿的廣袖:“我本也沒你們那麼通達,做官也做得夠久了,不僅要體諒民生,還得時時刻刻琢磨著主公的布局,我可擔不起這份累。還是做我的老本行,回鄉教書罷了!”

能討個善始善終,也算是一種造化了。

李隱舟也覺不錯,臨風送他遠渡,隨口問:“可以後史冊所記,隻會說你拆廟拆到廬山君頭上,因得罪鬼神而病終,堂堂顧郎被人這樣說道,你當真不介懷?”

顧邵半步已邁上了船頭,在搖晃的甲板上撲騰片刻,一雙手搭在船舷上慢慢站穩了,臨著颯颯江風中眯起眼。

“這有什麼好介懷的?棺材板一蓋,誰還能找我理論不成?便是他們亂編排我這個祖宗,也該他們怕我半夜上門不是?”

李隱舟:“……”

還挺有道理。

為避耳目,船即刻啟程,他的聲音也就越發飄遠,緩緩散於闊蕩浪濤之中。

“……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