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1 / 2)

轟隆隆——

雷聲滾在彌漫的烏雲之下,天地倏忽暗為一色,蒼茫落雨中,兵戈鏘動,狼煙紛起。

李隱舟嘩地起身,一身生疼的疲倦直衝腦頂,踉蹌兩步才扶穩了案,咬著牙厲聲問:“是魏軍?”

張遼固然狂癲,又怎敢在大橋已斷、後路無存的前提下孤軍直追至南岸?除非曹氏援軍已至,要乘勝追擊、反下孫權一著!

小兵說不出個所以然,唯有淒惶地發抖:“他們聲勢浩大,都說……都說恐怕是魏王派人來援了!”

“放屁!”甘寧啐了一口,“曹操大軍正襲漢中,這個關頭豈能分兵?你傳我令下,速速整軍備戰,誰敢胡言亂語擾亂軍心,立誅不赦!”

小兵撲跌著領命而去。

啪嗒,啪嗒,雨急敲簾。

甘寧怒意漸冷,眉頭擰成虯結肅殺的一團。

他偏頭往裡看了一眼。

淩統盯著窗外,冷笑一聲:“連天公也幫著他。”

李隱舟心頭一跳,瞬息明白過這話的意思。這幾日張遼退兵不出並非是就此作罷或者畏懼吳軍整合後的勢力,而是安心等著這一場雷雨。

雷聲將蓋過軍鼓。

而雨會模糊視線。

這樣的情形下吳軍難以第一時間整頓人心,這位蠻力蓋世的大將不僅有勇,也有謀。他巧妙地利用了吳軍慘敗後的恐懼心理,並借這場遮天蔽日的大雨將未知的恐懼渲染到了極致。

八百大軍便可殺穿數萬吳軍,那八千呢?

八萬呢?

誰能知道追來的究竟有多少人?

一片雨聲泥濘中,遙聞槌擊鼓麵時嘩一聲水花四濺,驚心動魄的一霎後便是沉沉的、長長的鼓聲。

然而軍鼓無甚作用。軍心已散,人頭攢動,亂如潰堤上的螞蟻。

張遼的軍隊已逐漸在大雨中現身襲來。

甘寧蹭地起身要走,匆匆交代一句:“你快扶他前行避難。”

這話是說給李隱舟聽的。

淩統眼底滾過一刹暗光,也立即撐手下榻:“你南我北。”

甘寧卻不聽,回首一撈將立在一旁的紅纓長/槍掠至手中,譏笑一聲:“你能看見什麼?少丟你老翁的臉了,主公與呂子明皆在南營,你二人速去與他們彙合。”

淩統大怒:“你我同階,不勞費心!”

甘寧驟然停步,冷地看了眼咬牙切齒、怒火噴張的淩統,聲音陡厲:“難道魏軍殺人時還會尊你一聲部督?無情未必不丈夫,逞強豈是真英雄!你要送死,也得想想你淩家三百死士為你這個少主死得冤不冤枉!”

那你呢,你就無牽無掛,你就死得其所?!

淩統眼神一橫,回駁的話幾欲脫口,一個“你”字滾到嘴邊卻化作猝不及防一聲痛吟,隨著不可置信的視線往後一擦,整個人騰地重重往後跌去。

李隱舟乾脆利落收手,回頭招呼小兵背起淩統。

甘寧怒張的嘴有些閉不上了,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你也來這手?”

李隱舟一麵飛望軍帳外的軍情,一麵竟朝他笑了一聲:“反正在他心裡我是個好人,做一回惡也無妨。”

“哈哈哈!”甘寧亦被他危機之中灑脫的一笑點沸戰意,俯仰附和般大笑三聲。

他收笑時,周身冷血已燃,眼中狼煙如炬。

掌心一轉,槍尖掠過寒芒一點。

“我去北營親自迎戰,你速帶他去南營,保全為上。”

……

相較於至麵肥水逍遙津的北營,南營總體上穩定一點,一則有孫權呂蒙坐鎮,軍令第一層就傳到這邊,使士兵不那麼慌亂;二則有北營斷後,南營無論如何都更易撤走。

但即便如此,慌張離亂的情緒也如病毒一般從北邊迅速擴散開來。

一路踏過冷雨,借著淩統的身份很快趕至南營中/央。

呂蒙站在一塊巨岩之上,聲如洪鐘親自指揮大軍調動。

孫權則立於數人之中,持鞭立馬拿捏著最終的決策。

隔了攢動的人頭,他臉上的表情已模糊不清,唯能見冷雨順著那修狹的眉骨淌下,一滴一滴砸進血痕斑斑的鎧甲上頭。

李隱舟將淩統交給蔣欽一行人,撥開人群、揀了個高處,一麵回首遙看張遼的軍隊逼直何處,一麵豎耳聽孫權身邊切槽的聲音。

也無非是兩種意見,蔣欽等人認為敗勢已無可挽救,唯有棄車保帥快速南撤,儘可能保全主力部隊;另一部分人則覺得吳軍畢竟占了人數的優勢,尚有條件迎擊血戰,不然會令軍心一再渙散。

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認為不管是快速撤離還是英勇迎戰,都不免會折兵損將、血流成河,兩害相權取其輕,唯有選痛得輕一些的辦法。

孫權眉目被冷雨沾濕,瞳孔在急切而倉促的爭執中驟然縮緊。

他竟已淪落到要選擇哪一種戰敗的方式、選擇哪一種犧牲去保全他自己的苟且偷生麼?

嘩!——

水珠滾滾散開。

接著便是悶生生一聲鼓響顫動不絕。

李隱舟被這聲音震了一震,回頭便見軍鼓上赫然留著猙獰五道血色指痕,在雨水的衝刷下洇出淡淡緋色的紋路。

鼎沸的人聲霎時一靜。

孫權眼角抑製不住地抽動著,終是按下滿腔戾氣,以一種靜如死水的聲音道:“先聽子明的。”

此話一出,連呂蒙都停下了呐喊之勢。

主公行事素來狠厲果決,即便當年逆著眾望答應周瑜迎戰曹軍,也是他親自、親口做的決策。數年以來連位高權重的周瑜、魯肅都未曾試過忤逆他的意思,而今竟把這樣的決策交給了自己?

對自己的信任固是一層,然更深的恐怕還是主公對他自身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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