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2 / 2)

李隱舟平心靜氣地感受著指腹下的跳動,慢慢道:“公之疾在腦府,傷於風者,客於陽經,痛連額角,久而不己,故謂之頭風。如今邪入已深,恐沒有根治的辦法。”

言外之意,還有緩和的招數。

張遼將手收回袖中,有些疲憊地搭下眼簾:“老夫本就是棺裡的人了,隻差一抔黃土蓋上,能活幾年是幾年,先生但講無妨。”

李隱舟便直說了:“也是家師所授秘方,方子倒不算複雜,隻其中最主要的一味僵蠶有些難得。是要取那三月三的春蠶,挑出其中僵死的,除去泥土,剔除毒素,再以麩皮、薑、黃酒、甘草一同炮製入藥,曆經百日方可得其百中一二。”

一道道工序固算繁瑣,但也聽不出有什麼特彆的地方。

張遼抬起眉:“那不算難。

李隱舟卻是微微笑了笑:“春蠶不算是稀罕物,難得的是僵死之蠶。民間有句俗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想令其徹死,則唯有讓一種叫“白僵”的小蟲自其卵時寄身其內,到春蠶吐絲,其內部已經被白僵吞噬一空,不到成蛹便會死透,是謂僵蠶……”

哐當!

屏風後傳來一聲清脆碎裂的聲音,不等張遼開口解釋,李隱舟目不旁視地凝眸看他,仿佛全未察覺周圍的變化,隻娓娓道:“所以有藥師刻意以白僵種入蠶卵,到了時候便可炮製僵蠶,這味藥材算不得金貴,可耗費時日與耐心,唯有藥師自己清楚。當然,這是用以入藥,若是在不解不內情的農婦手裡,恐怕就是白費了一春苦心。”

大雨如磐,狂風勁吹,屋內寂靜燃燒的燭火勾勒出兩道微晃動的背影。

張遼那硬朗粗獷的輪廓也勾上一層極淡的光輝,微微爍動的眼膜印上對麵之人平靜至極的麵容。

他聽得出李隱舟的意思。

曹丕便是曹公精心培育的蠶,而那詭計多端司馬懿便將成為竊取果實的白僵蟲。

臨淄侯曹植本性仁善,再如何反叛也翻不出什麼風浪,真正對曹氏構成致命威脅的偏偏是早就紮根在曹丕身邊的司馬懿。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他在心頭反複揣摩著這句話的意味,眉頭緩緩壓下:“多謝先生指教。”

李隱舟道:“某將藥方留下,餘下的便唯有請將軍府上勞碌。”

利害已經說得分明,張遼究竟怎麼決定不是他一介白衣能夠左右的。

魏的兵權還未全數落入司馬懿之手。

這對於曹氏、對吳都是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也是最後克敵製勝的時機,唯有眼前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將與那屏風後的人能夠挽狂瀾,有機會阻止司馬懿擴張勢力的步伐。

順便,也能保下曹植一命,令其成為製衡中的一個環節。

人事已儘。

隻看張遼做何選擇。

待李隱舟揮筆寫下僵蟲荒蔚子方,張遼自案前站起,高大的身軀投下山一般的影,落在對方淡靜平和的眉目上,將那沉沉的目光染上一重晦暗的意味。

他俯視著這位不速之客:“先生想要什麼報酬呢?”

李隱舟千裡而來,不可能隻為為他治病,此人必有所圖謀。

該說的已經說完,此刻也沒有客氣的閒暇,李隱舟放下筆墨,仰頭看他。

“我想入宮,見一人。”

……

待李隱舟的身影沒入重重雨幕中,曹真才繞過一地碎瓷從屏風後麵步出,不由地蹙眉凝視那幾乎不見的薄削背影,一時猶豫:“他是吳人,此話不可儘信。”

張遼卻是重新入座,目光直直落在眼前雋逸清瘦的一紙藥方上:“也正因他是敵軍之人,或許知道些司馬仲達背後的作為,甚至比我們知道的更多。”

曹真神色一變:“……勾連吳軍?那這司馬懿可真有些大膽了。隻是我們手頭沒有證據,此刻還不能扳倒他。”

“有沒有證據都不要緊。”張遼深閉上眼,聽風聲雨聲回蕩在寂靜長夜,片刻隻道,“隻要他做了,陛下信了。”

克敵製勝,官場猶如戰場,怕隻怕敵暗我明。

世子之位,理當能者居之。

這個能者,也隻能是孤的兒子。

昔日濡須退兵後曹公的話猶在耳畔。

如今終於見得分曉。

竟是他!

明處的楊修一黨已經儘數鏟除,看來是時候料理那藏得更深的老狐狸了。

燭火燃至儘頭,光線越發晦暗,曹真隻見張遼倏地睜眼,那老來混濁的眼中依然折出冷銳的光!

他似明白了什麼:“張公,您的意思是……”

張遼扶案站起,一雙布著厚繭的大掌重重壓在曹真肩頭:“不急,陛下如今還倚仗著他,所以我們萬不能站在陛下對麵。”

曹真卻急了:“可我們就等著?”

張遼緩緩地頷首。

“對,等。”

……

宮門深閉,如注的秋雨沿窗淌下,鉤織成簾,將整個鄴城新都罩上一重濛濛的冷霧。

太妃所居的宮殿,冷清極了,唯有零星的宮人穿過走廊,看也不看這前朝遺留的老人們。

能活在這裡的都已經是極其幸運,那些更年輕更貌美的新人還未在王榻邊上坐熱乎,便已被三尺白綾送進冷冰冰的陵墓中,陪著一代梟雄永遠長眠地下。

隻剩單手可數的夫人因有子嗣而逃過一劫,以太妃之名在此安度殘生。

風雨交加的夜裡,這殿堂卻靜如寒潭,唯有灼紅的一點香灰在寒風中爍動,如曾寵榮一時的美人們不再燦爛的餘年。

育有曹據、曹宇二字的環夫人長身跪於案前,安靜焚香。

雨聲一碎,濕答答的腳步聲步至背後,打破了這一貫的靜謐:“太妃,有客來。”

有客?

誰還在乎她們風中殘燭的生命?誰還肯踏足這荒野一般的殿宇?

她握著長香側首回眸。

遙見晦暗風雨中,一道清瘦剪影踏過滿地殘枝,在晦暗如霧的月下慢慢地步來。

輕輕一聲,她手中燃燒的香火落下。

逶迤的長裙被火星烙出一個小小的洞,繁複素雅的銀絲花紋在一簇即滅的火光中閃了一閃。

她的目光也便明了又暗,幾乎失語地望著來人。

微張嘴唇,無聲地呢喃著……

兄長。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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