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 148 章(1 / 2)

諸葛喬是在赤壁戰後入蜀的。

吳、蜀兩家的同盟關係早在湘水分治時岌岌可危,而關羽的死更是將支離破碎的紐帶徹底撕得粉碎。失去了同據長江天線的戰略關係,一場決定生死存亡的大戰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牽製住劉備東征腳步的原因是,此刻伐吳並非上上策。

白衣渡江近乎兵不血刃,吳未折一兵一卒便克敵製勝,於其內實力仍然保存;北原新帝舊主的更替剛剛完成,正是關門處理家事的時候,對長江以南的牽製無疑較此前薄弱。

如今其唯一的弱勢在於,三代都督接連退場,任上的朱然年事已高,後備的將才中難有能與周郎魯肅比肩者,更無一人能有獨挑大梁收服眾心的軍功與人望。

利弊權衡,諸葛亮仍建議暫且觀望,北原不會坐看江東霸占著長江繼續壯大,與其親自出手,不如令魏、吳之間彼此消耗,享漁人之利。

這本是最為穩妥的辦法。

而今本與閬中整軍的張飛卻被歹人殺害,借著他的頭顱沿江之下去投了吳!

關羽的死已令劉備肝腸寸斷,而張飛的驟然離世無疑是在他看似刀兵不侵的心上又添一記重創。數十年苦辛倍嘗的回憶霎時湧上心頭,過往的一切積鬱與壓抑不住的怨憤在這一刻噴薄而出,燒成怒火,以燎原之勢燒空殘存的理智。

此恨,非鮮血不可澆滅,不至死不能休止!

他非得滅吳不可!

死寂的大殿中,驟雨敲窗,一聲急過一聲。

諸葛亮站在他的身後,看著劉備戾氣衝煞的側臉在接連的閃電劃過冰冷殘酷的光,這是他伴君十數年未曾見過的血性與殺意,像失去了鞘的一柄利劍,已無人再可納住他的冷鋒。

但諸葛亮在這一刻仍存冷靜。

偏在吳蜀關係微妙的節骨眼上,諸葛喬與張飛先後遭人毒手,一個是吳重臣的兒子,一個是蜀漢帝的義弟,這一切果真隻是巧合麼?

若能挑起吳與蜀的戰爭,又有誰黃雀在後?

但他並未說話。

此時的劉備也絕不想聽。

一句“保他忠孝兩全”撂下,劉備的臉已凝為寒霜,而階下的侍衛如何能想到,這一回報竟把自家少主推至風口浪尖,成為劉備怒火下的第一個犧牲品?

忠孝兩全,這話外的意思便是要舉兵滅吳了?

侍衛剛想通這一點關竅,聞音而上的一眾衛兵已一擁而上將他拿下。蠻橫的推搡中,他竭儘全力地昂首回頭,聲嘶力竭地呼喊道:“丞相……唔……”

少主畢竟也是您的養子啊!

冰涼的手掌的瞬間掐住他的咽喉,不容他殿前喧嘩。

那又高又遠的殿堂上,君王背後的帝師鶴氅加身,靜立的身影如聖人一般,超然悲喜,無動於衷。那淡薄的目光於一閃的急電中拉得極長極遠,仿佛周身的驚濤駭浪掠過,都不足以在他心頭掀起一絲波瀾。

極理智。

卻也冷漠得可怕。

“唔,唔……”侍衛悲怒的聲音似一顆吞進深塘的石子,頃刻便消失在了黑洞洞的雨夜。

……

風雨交加的深夜,隔了數道宮牆的偏殿,此刻卻是安靜極了。

一眾太醫圍攏在諸葛喬的病榻前,腦海中那根弦胡亂撥著,尚未從方才李隱舟的話中回醒過來。

氣積於肺腑,有進無出,雖無血光,卻也凶險至極。

他們沒親眼見識過,或者說從未準確地診斷出來過這種暗藏殺機的急症,但也在張機流傳於世的幾本經典中閱覽過其中一二。

未曾想第一次見識就是這般情形。

一時間聲籟俱靜,唯聽得少年將軍低沉的咆哮近乎威脅地響起,這一聲“你有辦法,快說!”沒嚇到那病榻前的李先生,倒是令圍觀的禦醫們心頭一跳,默默哀祈這李先生可一定要有什麼辦法。

麋家是蜀中一等一得勢的外戚,麋照小將軍要殺要剮幾個小人物,不過一句話的功夫。

是以,方才還對李隱舟心懷不滿的諸位禦醫,此刻都用一種滿懷哀求的目光看著這蹙眉靜立的先生,恨不能跪下扯著他的衣袖求他趕緊說話呀。

啪嗒啪嗒,雨急急地敲在瑞獸蹲踞的宮簷角上,就在雷電閃過的一瞬,李隱舟那冷靜而沉肅的麵容終於有了變化。

“是,有一凶險的辦法,或可一試。”他轉眸看向戰戰兢兢的眾禦醫,語調平平,“也很簡單,開口,引氣。”

禦醫們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李隱舟已重新半跪下來,手指搭在諸葛喬鼓脹的左側胸膛,飛快道:“取我藥箱來,備淨水,燒滾水,再取濃艾酒一瓶,快去。”

經他催促,已然有些脫力的禦醫才忙不迭地去辦。

好在為了劉禪的病,一應該備的東西都是現成的。不過片刻的功夫,李隱舟提到的物件都擺在了眾人麵前。

說來也都是尋常物,就連李隱舟那神秘兮兮的藥箱子裡頭也沒見什麼奇巧驚人的器具。

一眾禦醫矚目望去,隻見他拿出一捆節節相連的竹枝,丟在滾水裡重新煮過。那竹枝本就削得鋥亮的表麵附著細細的氣泡,顏色也是烤製過的乾淨的枯黃色。

李隱舟又拈出雪亮的刀片。

行裝有限,襯手的器械少之又少,唯有先以針放出部分氣體緩解壓力,再做出切口,以竹管引流,用一兩日的功夫慢慢渡出剩下的氣體。

缺乏現代化的定位設備,要確保少年的安全,就唯有在背闊肌前緣、胸大肌側緣、乳/頭水平線這三線交叉的安全三角內動刀。

剩下的,就全憑術者的手法與經驗。

裝了一半淨水的瓦罐已被封好,隻留一個氣孔插入竹管,在醫療設施極限落後的年代,這便算是個最簡要的單腔引流瓶了。

李隱舟以艾酒擦拭過少年腋下安全三角區的肌膚,右手持刀片,在那被氣體鼓脹起來的皮膚下輕輕劃下一刀。

幾乎不可察的低微氣聲,在皮肉破開的同時湧出。

也就是這個瞬間,晦暗深沉的雨夜中頓時響起刀兵擦磨的聲音。

就在所有人未曾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隊身著白色鎧甲的士兵已冒雨將整個偏殿的門堵住,瓢潑的大雨砸在他們寒光熠熠的兵刃上,將那冷酷沒有表情的眉眼儘數濺濕。

蜿蜒的水柱順著陰鷙的鼻梁淌下,為首者目光森寒,低低地傳出皇帝的命令:“皇上有旨,令諸葛喬殉葬關張二位將軍,爾閒雜人等,還不趕緊讓開!”

“殉葬?”

一石激起千層浪!

偏殿內的眾人心頭皆咯噔一聲,皇上突然要對諸葛喬下殺手已是格外驚人,而這話中隱然傳達出的張飛的死訊,則更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