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番外(2 / 2)

行醫在三國 向晚鯉魚瘋 10041 字 6個月前

“……牛肉乾?”

這年頭能吃上肉的,非富即貴,更何況是這樣品相上乘的牛肉!

李隱舟想了想,才記起來:“這是此前蜀帝送來的,彆的我都沒要,這個適合趕路的時候補充體力,你要帶些走麼?”

淩統:“……不必了。”

他剛將自己的竹籃放進櫃子中央,左瞧是吳王宮中的提盒,右看是蜀帝所贈的紫檀木簞,那小巧的竹籃擺在中央,便有些伶仃得可憐。

淩統挫敗地低下頭,卻見腳下擺了個淺缸,缸中盛滿了碎冰,冰裡透出鮮豔至極的一抹紅色。

細看一眼,才能看出凍上的是一尾錦鯉,下頭還壓著一頭更加肥美的黃魚。

不待他問,李隱舟已收拾完手中活計,拍拍指縫中的藥屑,輕輕瞟一眼神情複雜的淩統,繼續補上一刀:“子建送來的魚,說是洛陽名產。常聽人說道,‘伊洛魴鯉,天下最美,洛口黃魚,天下不如’,不知其滋味如何。”

淩統額角一抽,隱約聽出這話裡挾私報複的意味,按了按掌心,扯出一絲笑容:“看來先生遊走列國,處處都是朋友啊。”

李隱舟踏步進屋,輕描淡寫道:“不過早些年多與人為善罷了,種因得果。公績遠道而來,不如留下用飯。”

淩統心中警鈴一作,下意識道:“吃什麼?”

李隱舟萬般和善地對他笑著:“今日是冬至,就吃阿茹托人送來的漿板番薯湯粿吧。”

淩統:“……”

這分明是在赤/裸/裸的炫耀!

——李隱舟這個“孤寡老人”可半點沒有“孤老無依”,反而是四海之內皆親故,一年四季有人憂,不出門戶,千帆自來。

和他這個正兒八經的孤家寡人根本不同!

淩統有些牙酸地咬著唇,假假道:“先生收了這樣多的禮,也不差統著一點了吧?”

話這樣說著,雙手卻是穩穩揣在身前,站姿巋然不動,連走人作勢都省略了。

逗也逗完了,李隱舟收斂起戲弄的把戲,淡笑道:“辛苦將軍遠道而來,某不勝感激。”

淩統不鹹不淡地哼一聲,雙眼斜睨他,抱在懷中的手終於鬆了下來,反從貼身的蓑衣下摸出個錦布包袱,信手擲給了他。

“我送不了貴重東西,不過一點吃食,這是張家少主人張溫托我一並帶來的,先生看看吧,我也好帶話。”

李隱舟抬手接下,將包袱攤在案上,卻見一雙做工考究、用料驚細的絲履平平疊在中間。

淩統也未拆過這包袱,好奇地一眼瞧過去,刻意壓下的唇角禁不住溢出一絲笑:“對長輩才行‘履長至’,惠恕好心思。”

所謂“履長至”,是冬至節小輩對長輩的一種禮儀,意為幫助長者度過冬天,祝其在新春穿得新履,步向新日,以期長壽健康。

李隱舟一瞧這渾小子的臉色便知道他心中在嘀咕些什麼,捏著絲履的手卻在思忖間越收越緊,心間疑竇密布。

張溫並不是淩統般隨性廝鬨的脾氣,更何況,他是怎麼知道他雙足的尺碼大小的?

兩人正各有所思間,忽聞門上叩叩兩聲,抬眼一看,卻見是方才那小豆丁又折了回來,這回手上還提了個撲著熱氣的竹籃。

淩統打量過去,目光低壓,刻意營造出一種悚然不善的嚇唬:“又回來救你的李先生了?”

小屁孩戰戰兢兢看他一眼,卻是小步跑到李隱舟身邊,藏在他身軀前,獻寶似的捧起竹籃,巴巴道:“先生,這是阿娘做好的祛寒嬌耳,阿翁讓我給您也端一盤來。”

祛寒嬌耳?

淩統有趣地挑起眼:“祛寒嬌耳是什麼?”

小屁孩自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李隱舟接過那竹籃,揭開蓋子,便覺一陣撲鼻溫香襲上臉來,不覺含笑:“師傅行至此處時,路遇窮苦困頓的人家,曾用羊肉、辣椒和一些祛寒溫熱的藥材熬成一種祛寒嬌耳湯,湯可為藥,剩下的藥渣也是食材,包進麵裡便能當一餐飯。因麵中包著食材像耳朵,才取了祛寒嬌耳湯的名號。”

他頓了一頓,聲音在飄渺不定的霧氣中越發輕低:“後來師傅駕鶴西去,這裡的百姓便都在冬至節包嬌耳,紀念他曾經施下的恩惠。”

能想出藥食同用的辦法,真不愧是張機,也唯有那樣仁善的心,才能處處為窮苦的百信考慮周全。

淩統那散漫不羈的笑容淡去,目光低垂,不知落在何處。

片刻,才笑了一聲:“他老人家是好人,百姓不會忘記他的。”

不會的,李隱舟比任何人都清楚。

嬌耳便是後世的餃子。

或許後世不會記得這種日常的食物的來曆,不會知道背後辛酸又溫暖的故事,但他們依然會記得曾有個踽踽獨行的老人,在這艱難困苦的歲月中懸壺而行。

他也漸漸地明白,短暫的生命並不會隨著消逝而消失,那些曾照亮一角的輝光,終將活在人們的記憶中,代代相傳,循循不滅。

……

和李隱舟一同吃完了一頓特殊的嬌耳餐,淩統終於起身告辭。

他遠望而笑:“魏帝滋擾不休,都督也夠辛苦了,我總該幫他分擔些。”

戰火隻是暫且休止,小範圍的摩擦依然不停出現,隻要有人侵.犯故土,他們這些將士便要毫不猶豫提槍上陣。

李隱舟知道他的責任所在,並不強留,隻送他出門。

淩統剛要舉步,袖尖沉沉一墜,像是被誰拉住了。

低頭一瞧,卻是剛才那頑劣的孩子,睜著圓滾滾的眼珠子看著他,有些怯生生的期待含在眼中。

片刻,才鼓起勇氣道:“收我做弟子吧!將軍!”

淩統:“……啊?”

小屁孩雙眼放光,萬分向往:“我也想像你一樣,做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威風凜凜啊……淩統笑了笑,卻未直接走人,反有趣地看向他:“可軍營很苦,當兵很難,當將軍就更辛苦了。”

小屁孩想也不想地:“苦就苦,男子漢大丈夫就該保家衛國!等我長大以後就可以當魏國的將軍了!”

淩統笑意更深:“你是魏人,我是吳人,你更不該拜我為師了。”

小孩被噎了一下,旋即一拍腦袋,仰頭脆生生道:“我聽說戰國時的商鞅也是衛國人,可是他最後為秦國施展才能,可見一個人的出身和前途未必相關。更何況從你們吳人身上學到本事,我才能對付你們吳人啊!”

年紀不大,倒挺能說會道,是讀過幾本書的。

隻可惜到底是孩提心思,半點不加遮掩,也未曾真正懂得兩國之間的紛爭意味著什麼。

淩統垂下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並不直接回絕,隻輕道:“我倒希望,等你長大,不必再上陣殺敵。”

年幼的孩子懵懵懂懂地仰頭看他,不懂這話的深意,隻以為自己被委婉拒絕,傷心地抽噎起來。

他哭得傷心,淩統卻笑得闊達,片刻,才拍拍他抽動的小肩膀,嚴肅了神情:“要想保家衛國,頭一件事就是不許哭,知道嗎?”

那孩子眼睛用力一眨,努力遏製住抽噎的胸脯,極認真地點點頭:“我,我不哭,嗝。”

“好了。”淩統抽回手,笑著對他揚了揚,闊步走進漫天的飛雪中,邊行邊道,“有緣再會。”

此時日落,霞光萬丈,千山影重,萬裡雪落。

李隱舟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隻見那堅.朗的背影踏著積雪愈行愈遠,在流轉的霞光中顯得格外深長。

他便也收回目光,隻淺淡而笑,對著那飛雪後的遠方,無聲道:“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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