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辨認,晏危樓確定,這的確是一具天人聖者留下的遺骸——
修為達到天人境界,就連身體內的骨骼都會蛻變到凡人難以想象的地步,外表看似剔透如玉,實則內蘊道痕,堅如鐵石。即便天人死去,血肉隨著時間腐朽,體內玉骨仍可保持至少千年不朽。
“沒想到連天人都曾隕落在這裡……”
這具完整的屍骸分明就被掩埋在晏危樓腳下的泥土中,而且並不深。隻有一隻手骨隱隱露在外麵。
晏危樓確定情況後,也沒有做出掘屍之舉,喪心病狂地破壞人家死後安寧,隻是搖頭感歎了兩聲。
隻不過,難得他這一次這麼給麵子,這篇霧海卻好似不怎麼給他麵子。
正當他準備抬腳走人時,一隻冰冷的手突然從地上彈起,一下子攔住了他即將邁出去的一條腿。
——正是那隻晶瑩如玉、雪白如瓷的手骨。
濃鬱陰森的灰色霧氣中,這隻原本躺在地上的骨手,在莫名力量的作用下突然直挺挺豎起,恰好便撞在晏危樓腳上,看起來簡直像是詐屍一樣。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仿佛某些靈異片的前奏,而晏危樓隻是愣了一秒,連驚訝、錯愕之類的情緒都還沒來得及從臉上表露,另一隻腳就輕輕一踩。
“哢——”
天人遺骸雖然沒那麼容易被破壞,但這麼一副單純的骨頭架子顯然也無法帶給晏危樓絲毫威脅,直接就被他踩翻在地,向著一邊滾去。
仿佛隻是隨手踏過了一枚橫在路上的絆腳石,晏危樓神色淡定,那不疾不徐向前的腳步,甚至都沒有被打斷一步。
“方才那是……煞氣殘念?”
走出一段後,從見到那天人遺骸就陷入思索的宿星寒突然開口,語帶猶疑。
“神物有靈,穢物生念。古來便有此類說法。”見晏危樓不解,他認認真真解釋道,“正如阿晏你所知的,天地山川,神兵奇物,都有可能生出靈性,靈性足夠,機緣足夠,靈族就會誕生。這就是神物有靈。至於晦物生念,則恰恰相反……”
穢物,指的則是死去多年的遺骸、屍骨,或者其長期使用的兵刃、隨身物品……這類東西,在某種天時地利的條件下,長年累月受到怨氣煞氣的侵蝕,就會在其上形成殘念,這殘念可以短暫地操控那些穢物。
“……那這豈不就是另類的死而複生?”晏危樓先是吃了一驚,隨即又搖搖頭,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說法,“也不對,按你的說法,是怨氣形成的殘念,哪怕屍體真的恢複了意識,也不再是生前那個人了。”
“不,阿晏你誤會了。”
宿星寒否決了他的說法。
“神物之靈與穢物殘念截然不同。前者有靈,而後者沒有。又談何死而複生,抑或誕生新意識?”
說起來也不是很複雜。神物之靈是可成長的,剛剛孕育出靈性時,雖然懵懵懂懂,或許隻能表達一點簡單的想法,但時日久了,靈性漸深,就如人類幼童成長起來,很快便是一名合格的靈族了。
譬如,滄海劍宗的滄海神劍,就可微弱表達意願;乾坤道圖更是能與人直接交流;及至宿星寒這唯一的天地之靈,他已然與一般人彆無二致了。
也難怪會有靈族這一說法,這儼然是承認了神物之靈的作為生命種族的存在。
穢物中的殘念卻無法成長,也無法溝通,它們更像是隻有本能、且無法馴服的野獸,或者說,比野獸還不如。
因為野獸尚有自我意識,而穢物殘念隻是一團由天地間的煞氣怨氣衝刷成型的混亂意念,連自我的概念都沒有,也無法與之交流溝通。殘念的級彆頂多就和植物的意念——許多人甚至並不認為植物有什麼意念可言——差不多。
顯然,人類是不可能承認一棵“植物”有生命意識,有自我靈魂的。
聽宿星寒解釋了一通,晏危樓算是明白了。
“靈性”這個詞,換一種說法其實就叫“意識”,像是靈族這樣有了自我意識,才能算作生命。沒有自我意識的殘念,就好像一團聚合在一起的人形血肉,終究隻是一團血肉,而不是人。
“這麼說,剛才那具天人遺骸,就是誕生了殘念?”晏危樓豁然開朗,隨後便是一陣失笑。
難怪剛才那根手骨,莫名其妙彈起來擋在路上,又被他輕而易舉踢開。就像是一個反應慢了十拍以上的老年人,遲鈍地伸手想要打架,年輕人隻是隨手一推,就能讓它散架。毫無威脅。
……這莫非是來搞笑的嗎?
似是看出了晏危樓的不在意,宿星寒忙補充道:“這應該是剛誕生不久的殘念,操控穢物都不夠靈活。若是換作年代久遠的上古穢物,被煞氣侵蝕產生殘念,時間越久,殘念對穢物的操控就越深。按理而言,甚至有極小的可能發揮出天人遺骸生前全部的實力。”
晏危樓立刻了然地默默點頭。
宿星寒話中未儘之意,他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