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晏危樓一個人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你們該不會以為,我是真打算和你們一起埋伏執天閣閣主吧?”
所以,偷襲失敗後,懸天峰聖主才會以看待死人一樣的目光看待他。
“——我可沒想過如此簡單就能殺了他。”
青年玄衣如墨,飛揚的眉宇間凝著一抹輕快的笑意:
“成也好,敗也好。從始至終,我的目的不過是讓他從幕後暴露到台前,讓諸位意識到這個人有多可怕而已。”
懸天峰聖主的臉色漸漸變了,他突然意識到了晏危樓的話中之意。
有時,超出常理、讓人難以理解的強大,就是一種罪過。執天閣閣主表現出來的修為實力或許還不足以讓人戒備,但那份算無遺策就已經足夠讓人忌憚。
事實上,想明白晏危樓話中之意,就連一向崇敬著墨先生的懸天峰聖主,都情不自禁地往深了想。倘若哪天這個一切行為都被料中的人是他……
他無奈地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居然也下意識對墨先生有了幾分警惕。
一時間,他看向晏危樓的目光都染上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果然是魔道,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動搖了他的心境……這個人,太過可怕了!
而那道含著笑意的清朗聲音還在不緊不慢地響起,聽在眾人耳中,卻充滿了無法抵抗的蠱惑之意。
“……現在,究竟是我這個所謂的天外邪魔威脅更大,還是執天閣閣主更值得警惕呢?”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天人者,本就已超凡脫俗,蒼生傾覆,又與他們何乾?反倒是一個無所不知的“神明”,對他們來說更為礙眼。
既然對執天閣閣主起了警惕,那麼讓對方如此急切,欲殺之而後快的晏危樓,自然也就不再是他們的敵人了。
……至少目前不是。
但正道終究是要臉皮的。要他們就這樣倒戈向晏危樓,放過這個“將會禍亂神州的天外邪魔”,也有些為難人。
看著眾人的神色,晏危樓笑了起來:“看來,之前逍遙樓主轉達的提議,諸位是同意的了?”
“……我與諸位之間並無仇怨,這次起因也不過是執天閣閣主一句話而已。誰知道他算得準不準呢?我還說,他就是在挾私報複呢。”
對這些所謂正道中人的心理把握極準,晏危樓張口就給了他們一個罷手的借口,讓他們的神色明顯放鬆下來。
“至於我和執天閣閣主之間的私人恩怨,就讓我們自己解決吧。”
——晏危樓的目的從來就不是讓這些人倒戈成為自己的盟友,單隻是正魔兩道之間的壁壘就不可越過。
他所希望達成的目標,不過就是讓其他人退出這場由執天閣閣主所導演的大戲,達成兩不相幫的局麵就足夠了。
眼看之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越來越緩和,懸天峰聖主也顧不得自己心裡那點糾結了,他急聲道:“不可!”
“魔門外道陰險狡詐,絕不可輕信!神州大劫在前,諸位身為天人,要為一己私欲置天下蒼生於不顧嗎?”
他神色嚴肅,用的是一貫以來大義凜然的口吻。
懸天峰自建立伊始,就以守護整個天下而自居,而且不是假模假樣的裝腔作勢。他們每一個弟子從小就被洗腦,發自內心地將自己視作天下之主,有裁定正邪、堪平天下的責任。
由於懸天峰的實力擺在那裡,隻要沒有太過分,其他人倒也樂意去捧他們。但這次卻沒有人附和。
懸天峰聖主:“……”
發表了一番近乎中二的宣言,卻沒有一個捧哏,氣氛變得莫名尷尬。
一股愈發不妙的預感讓他心神一凜,不動聲色地望向四周。
這時他才意識到,連同晏危樓在內,其餘幾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極為意味深長。
……不好!
他突然意識到了危險。
若是這些人下定了決心要站到執天閣的對立麵,那麼他這個形同執天閣閣主代言人的存在,就極為礙眼了。
果然,就聽裴不名突然輕輕歎了一聲:“嚴兄,得罪了。”
終於有了姓氏的懸天峰聖主還來不及說什麼,裴不名便踏出一步,他一襲青色文士服飄然若仙,手上的動作也極為優雅,但優雅之中卻又蘊含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殺意。
虛幻的書卷在半空中飛舞,一個小小的“山”字從書卷中迸出,從起初小如蚊蠅,到最後仿佛大如山嶽,當頭向他砸下來,四周的空氣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破空之聲。隨後又蹦出一個小小“火”,牽動著漫天天火流星一同墜落,赤紅色的光焰照亮了整片異空間。
他的出手像是一個信號。
其餘幾人也緊跟著出手,無窮的武道意象化作無窮幻影,幾乎要將懸天峰聖主整個人吞噬。
晏危樓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他輕笑一聲,漫不經心抽出長刀。
長而窄的刀鋒鏗然出鞘,像是一泓清幽月光從少年眼底淌過,倒映出一雙幽邃漠然的眸子,和眸子裡清淡的笑意。
一瞬間敵我互換。
眾人的舉動已然說明了他們的決心。懸天峰聖主也不再廢話,同樣拔出了長劍,周身氣息沸騰,如有一輪虛幻曜日冉冉升起。他迎了上去。
身為天人聖者,他有自己的驕傲,既然這些人已經做出了選擇,他自是不會繼續浪費唇舌。再加上周圍空間已經被封鎖,他便是想逃也不可能。
那就唯有一戰!
這個江湖終究是以實力為尊。
異空間再次劇烈動蕩,各色光輝碰撞在一起,發生了驚人的爆炸。
同樣是一對五,之前晏危樓甚至還有餘力反殺,而懸天峰聖主的實力卻連勉強支撐都困難。
剛剛過了百招,他周身氣息就明顯變得紊亂,臉色也因失血過多而漸漸蒼白。
“咳咳咳!墨先生神機妙算,你們的一切陰謀早在他預料之中……”
悶吭一聲,不知道中了誰的攻擊,他猛然倒飛出去。
好不容易在半空中踉蹌停步,他陰沉著臉抬起頭。
“……不要逼我。”
之前他還不知道墨先生為何突然以報酬的名義送他一件寶物,還特意交代隻有生死危機關頭方可動用,因為一旦動用就要耗去半身精血。
但現在……他已然全都明白了。定然是對方早就料到了這一切。
想到耗去半身精血的代價,懸天峰聖主還是希望能說服這些人收手,免得到最後兩敗俱傷,誰也討不到好。
隻可惜,回應他的是又一記刀光。
滴答滴答。
鮮血從刀鋒上連串滴落,晏危樓漫不經心地輕輕一甩。突然神色微變,緊接著身形驟然向後疾退。
他整個人便如一隻黑色的大鳥,一瞬間倒飛出去數百米,一雙漆子的眸子緊緊盯在懸天峰聖主身上,瞳孔倏然緊縮。
一樣東西被對方拋了出來,那看起來像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銅牌。
這東西被拋出的瞬間,懸天峰聖主突然發出淒厲的慘叫,他身體內部的精血一瞬間沸騰起來,整個人全身通紅像是一隻煮熟的大蝦,滾燙的白氣從他周身每一個毛孔中散發出來。
“啊——!”
短短三秒不到,所有人眼睜睜看著這樣一個大活人直接被抽空了全部的精血,變成了一副乾癟的皮包骨頭。緊接著,他體表那一層皮肉開始燃燒。身體在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怖力量之下扭曲起來。
嘭!
像是被一隻無形大手捏緊爆碎的番茄,他整個人爆了開來,化作無數飛灰。
所有人眼睜睜看著一道透明的神魂在肉身崩潰的瞬間從他體內飛去,立刻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籠罩,隨著身體一齊湮滅。
“……你、騙我——!”
極度的怨憤,不甘,絕望,憎恨……這聲音裡過於激烈的情緒,幾乎要深深印刻在眾人靈魂之中。
以天人強大的意識,立刻明白過來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多半是被執天閣閣主蒙騙,成為了對方手中的棋子。
晏危樓倒是不意外。他很清楚,隻要有殺死他的機會,那個人乾出怎樣喪心病狂的事情都不為過!
其餘幾人心中驀然生出一種兔死狐悲般的恐懼,但很快他們就來不及多想了。
以一位天人的全部神魂血肉為獻祭,那枚飛至半空的銅牌表麵湧出了一股難以形容的深沉黑暗,無形的力量隨之湧動而出。周圍的空間在一刹那被定格,沒有光,也沒有聲響。
所有人都被定在原地,臉上還殘留著驚駭的表情。他們雙眸之中,倒映著無儘彌漫的幽光。
轟!
無聲無息間,像是宇宙間突然有一顆星辰爆炸,無儘的光與熱湮沒了所有人。
劇烈的爆炸讓整片異空間徹底扭曲,結界寸寸崩碎,原地出現了一個黑洞般深邃的漩渦,所有人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被漩渦卷入,就要將他們徹底吞噬。
“阿晏——!”
宿星寒的聲音隱約傳來,仿佛近在耳邊,又仿佛飄渺到遠隔一個世界。
晏危樓最後的視線裡,隻見一抹白影毫不遲疑地衝入四周崩碎的空間碎片中,向他撲來。
仿佛被無數柄風刃同時從周身切割而過,他雪白的衣衫瞬間被染紅。
周圍的天地不斷扭曲、崩碎,這一刻,晏危樓忽略了周遭的一切,目光裡隻有那雙清澄澄的、蘊著擔憂的眸子。
比冰雪還要純粹,比月光還要柔和。
似乎因為動作過於激烈,宿星寒飛掠而來的同時,一卷石質的古卷突然從他袖中飛出,直衝晏危樓而來。這卷神秘的補天訣總綱率先一步落入爆炸中心。
似乎是吸收了周圍逸散的無窮能量,之前一直無法打開的古卷突然自行攤開。
晏危樓眼前彌漫起一片金光,隨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挺肥吧?感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從今天開始日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