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嶺之從一開始打算來九重塔的時候就沒打算告知蘇靈, 卻不想最後陰差陽錯還是被她發現跟來了。
不僅如此,謝伏危也在。
少年看著蘇靈對謝伏危拔劍相向的樣子,心下不動容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個時候他還有理智尚存, 他不想將蘇靈連累進來。
尤其是在周遭的修者都往九重塔方向趕過來的時候。
【阿靈, 你,你彆管我了。要是早些時候我,我可能逃得了,可是現在我取了妖骨,死生林周圍各派的修者都覺察到了正在往這邊趕……】
少年一邊說著, 一邊忍著疼痛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謝師兄自然是信你的,但是他們卻不一定。我是赤羽火鳳, 是當今妖主之子, 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要是, 要是你執意護著我,你也會受到牽連的。】
【你, 你現在就當被我迷惑, 受我蒙騙什麼都不知道。你隻要這麼一口咬定,到時候他們來了也不會多加責難於你。】
“陸嶺之,要是我是那種背棄朋友的人的話, 我今日也不會跟著你來這九重塔。”
蘇靈少有的連名帶姓喚了陸嶺之,可見她這個時候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沒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她緊握著手中的月見,抬眸看向任由自己直指著而沒有絲毫動作的謝伏危。
“我打不過謝伏危,這我比誰都清楚。但是我至少能幫你拖延一刻。”
“你現在還動得了吧, 要是動得了現在立刻就走,不用管我。不然到時候他們都過來了,我們兩個都彆想走了。”
陸嶺之的羽翼看著傷得很重的樣子, 其實謝伏危並沒有下重手,隻是用冰劍限製了他的行動,沒有傷到要害。
他忍著疼痛用力振動羽翼,還是能夠將那冰劍振開。
他顫顫巍巍站了起來,羽翼上還流淌著血,一時之間分不清著羽毛還是血,芍藥般紅豔。
陸嶺之雖然很不願意如此,但是他知道自己留在這裡要是被其他人撞見了那便是人證物證具在,蘇靈隻會百口莫辯被扣了個勾結妖族的罪名。
他要是僥幸逃出去了,蘇靈隻要說是自己也感知到了妖氣才趕過來便可安然無恙。
謝伏危是不喜妖族,卻是不會將蘇靈往火坑裡推的。
想到這裡陸嶺之咬了咬牙,展開羽翼試圖從這九重塔頂上飛出去。
然而謝伏危是不會傷害蘇靈,卻也不會眼睜睜放一個妖修離開。
青年一見陸嶺之準備逃離,他雖沒動,但是不知春是千年靈劍,自有靈識。
再加上它又是斬妖劍,妖在哪裡,它都不用謝伏危驅使便能立刻追了上去。
陸嶺之剛飛到塔頂,那不知春便“嗖”的一下驟然飛到了他麵前。
寒氣如凜冬而至,壓製著他身上的火焰,傾斜著鋪天蓋地的劍意將他給狠狠壓了回去。
蘇靈見了連忙躍起,引了月見落在了不知春上,將它從陸嶺之身上打掉。
不知春並沒有受到任何損傷,隻是被劍氣振開了一瞬,而後在空中挽了一個劍花又回到了青年手中。
蘇靈勉強擋得了不知春,卻擋不住謝伏危。
他不願意放陸嶺之走,那今日他們誰也走不了。
【阿靈,他們馬上要過來了,你彆管我了。你快去謝伏危那邊,他們來了隻會當成是你與他合力誅殺我,不會懷疑到你頭上的。】
“你說什麼渾話!我今日來不是為了和旁人一同誅殺你,我是來幫你出去的!”
蘇靈也感知到了他們馬上就要到了,心下著急得厲害。聽到陸嶺之這樣說了更是煩躁,她伸手將少年拽到了自己身後護著。
月見之上隱約有寒光凜冽,那是不知春覆上的寒氣。
“謝師兄,我從未求過旁人。今日算我求你了,你放他走吧!”
“你不是想要個對手嗎?隻要你這一次放了他離開,我以後會好好修行,你想什麼時候找我喂劍都可以!我會努力跟上你,成為一個值得你拔劍的對手!”
隻差一步便入化神的修者,蘇靈和陸嶺之哪怕玉石俱焚也不能全身而退。
蘇靈知道謝伏危這人一向無欲無求,唯一能夠讓他起點兒漣漪的可能就隻有劍了。
最初時候對方之所以和她結為劍侶,無非也隻是為了尋一個合心意的對手。
自從問心斷念了之後,蘇靈雖然能夠像普通同門那樣對待謝伏危,但是旁的什麼瓜葛她從不想沾染分毫。
這一點謝伏危自然知道,不然他為何每一次想要靠近些與少女說說話,她也疏遠客氣。
蘇靈那般不想和自己有瓜葛,如今卻為了陸嶺之答應了要當他的對手,甚至隨時都可以找她。
彆說喜悅了,謝伏危覺得心跟浸透在冰水裡麵似的,沒有絲毫暖意。
“我之前為了能時時看看你,求著師父這才得了與你練劍的機會,而且還連帶著陸嶺之一並。不然你定然不會搭理我半分。”
“如今你竟然主動與我說起,就因為一個妖修……”
青年薄唇微抿,眼眶泛紅,不知春劍身上的寒氣逼人,將整個九重塔籠罩著宛若寒冬。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我不稀罕你因為旁人委曲求全。”
“蘇靈,我不會放他離開的。”
“就算日後你不再搭理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依然會殺了他,當著你的麵殺了他。”
謝伏危禦空飛到陸嶺之的身後,也不顧少女的慌亂,凝了劍氣直直往對方身上刺去。
他沒有偷襲,隻是速度太快了,他們沒人能夠反應過來,也沒人能夠避開。
蘇靈不知自己這麼做了非但沒有讓他放人,反而適得其反。
陸嶺之此時受了重傷,又被斬妖劍給壓製著,根本不可能避開謝伏危這蓄力一劍。
“小靈芝,拿劍!快拿劍!”
少年的日晷被不知春打落在了一旁,聽到蘇靈這話後他什麼都不管了,忍著劍氣落下的疼痛將手邊的劍給拿了回來。
陸嶺之剛將日晷拿起,劍刃上赤紅色的光亮宛若金烏,他感到周身一片熱流流經經脈,將體內的寒氣全然驅散。
在一道月白色光亮映入視野後,日晷像是有了意識一般引著他過去。
馬上就要刺入陸嶺之心臟的不知春突然被一道極強的劍氣,準確來說是兩道劍氣給生生彈開。
日晷和月見的劍氣這一次竟然完美是融合了,是真正的雙劍,不再是之前萬劍峰時候那般轉瞬即逝。
明月清冷,日光又灼熱,冰火之間好似泰山壓頂一般驟然往謝伏危身上貫去。
雙劍合一,於謝伏危來說實在猝不及防。當時的速度太近了,他雖然不能夠避開,卻是可以斬斷的。
拿傷到的不僅是陸嶺之,還有蘇靈。
謝伏危沒有落下劍刃,也沒有收手,就這麼硬生生承受住了這一劍。
雙劍的威力極大,比起九思八十一道的落雷來說又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可於謝伏危來說,這一劍要比萬劍誅心,落雷一並加起來還要重上千百倍,疼上千百倍。
“咳咳……”
強大的劍氣衝擊下,謝伏危喉間一甜,最後再忍不住咳出了一口鮮血來。
他緊緊握住了不知春的劍柄,劍刃插.在冰棱之間,支撐著身子慢慢站了起來。
蘇靈和陸嶺之並沒有傷到分毫,和眼前的人相比起來要輕鬆太多。
“你,你為什麼不還手?”
“嗬嗬,師妹,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你都為這妖修對我拔劍相向了,又說這些做什麼?”
謝伏危抬起手用指腹將唇角的血跡擦拭,那雙眸子晦暗不明,看向陸嶺之的時候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妖修慣會迷惑人心,我不怪你。”
“但是他我是不可能放走的,這一次你最好不要阻攔我。”
“謝伏危,妖修魔修就真的那麼罪無可恕嗎?他明明什麼也沒做,你為什麼就不放了他?”
“放了他?我手中的是斬妖劍,我生來便是誅殺妖邪,我若是放了他便是背離了我的道。”
謝伏危眼尾泛紅,看向蘇靈時候沒有戾氣,更多的是懇求和絕望。
“蘇靈,你不要我了……我現在除了我手中的劍和我心中的道是我能夠堅持,能夠相信的之外,我不知道還能握住什麼。”
“你知道我現在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嗎?是當時劍塚時候沒有一劍殺了他,才給了他誘你嗔癡念的機會。”
他身上還有落雷的傷還沒有好透,如今又受了傷,傷口裂開一身是血,宛若地獄修羅。
“我最後與你說一次,從他身邊離開。”
蘇靈從沒有見過這般的謝伏危,森然可怖,看向人的眼神像是一把見血封喉的劍刃,讓人脊背發涼。
說不害怕是假的,可她咬了咬牙,還是上前擋在了陸嶺之前麵。
“謝伏危,如果殺儘天下妖邪便是你的道的話,那萬物平等,無愧於心便是我的道。”
“我隻做我認為對的事情,哪怕以身證道。”
以身證道。
謝伏危瞳孔一縮,自然聽明白了蘇靈話語裡的決心。
她打算站在陸嶺之那邊,哪怕最後落個身隕的下場也不會改變初衷。
“以身證道,好一個以身證道……”
他麵上似霜雪覆上,周身的戾氣再如何也掩藏不住。
一道殘影掠過,蘇靈覺察到了什麼,剛轉身將月見刺了過去。
不知春便直接抵了過來,而謝伏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瞬身到了陸嶺之的身後。
謝伏危將少年手中的日晷打掉,另一隻手落在了他赤紅的羽翼之上。
“謝伏危,你,你要乾什麼……?!”
“啊————”
蘇靈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完,隨著陸嶺之痛苦的嘶喊聲而起,他身後的羽翼被謝伏危驟然撕裂開來。
隨即不知春也從月見這邊移開,劍光而落,將少年的另一邊羽翼也狠狠劈開。
那一對羽翼就這麼被鮮血淋漓地扔在了地上,像是扔什麼垃圾一般。
“小靈芝,小,小靈芝!”
蘇靈不顧一切上前狠狠將謝伏危給推開,她抱著少年冰涼的身體,渡著靈力努力幫他止住傷口的血。
“你彆睡,你千萬彆睡,要是睡著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少年的睫羽微顫,在即將合上的時候,“滴答”一聲,一滴溫熱落在了他的麵頰。
【彆,彆哭……我隻是有些累,我休息一下,就,就會好的。】
赤羽火鳳的羽翼是他們妖力的來源,陸嶺之的羽翼被謝伏危這麼生生砍掉,他短時間之內雖不會死,卻已經奄奄一息了。
感覺到懷裡的身體越來越冷,蘇靈的心也跟著越發冰涼。
“轟隆”一聲,外麵的修者已經趕到了九重塔,破了結界進來了。
先進來的幾個修者看服飾應該是昆侖的修者,隨後的幾個是桃源還有靈山的。
琳琅和紅綃也在場,等到他們都來齊了之後,還沒有從這血泊之中回過神來,不知誰來了,眾人紛紛讓成一道站在兩邊。
如果這個時候蘇靈抬頭看去的話,會看到沉晦的身影,他從中間慢慢走了進來。
而他身後跟著的,正是靈山的無昱。
“伏危,這裡發生了何事?”
沉晦的聲音清清冷冷,沒有尋常時候的慵懶散漫。
他淡淡掃了一眼周圍,又看向抱著陸嶺之哭得眼眶通紅的蘇靈,最後視線落在了青年身上這般詢問。
謝伏危瞧見少女的眼淚,這才恍惚著從殺意之中回了神。
他聽到沉晦的聲音,喉結微滾,剛想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卻發現蘇靈輕輕將少年放下,手握著月見站了起來。
“宗主,這裡沒發生什麼大事。隻不過是我的朋友想要拿回自己的東西而已,如今物歸原主,卻無人願意放他離開。”
“你的朋友?蘇師妹你可彆亂說,你這是被妖修給迷惑了,倒在地上的可不是什麼陸師弟,他是妖修,你怎麼能與他做結交呢?”
琳琅皺了皺眉,忍著惡心不去看那血泊之中的少年。
“你是萬劍仙宗千年難遇的天才,你切莫走了歪路,枉費了林風師叔的教導。”
“歪路?師姐說笑了,我走了歪路沒有我不知道,但是你們入了歧途我卻看得真切。”
蘇靈不再忍著怒氣,拿著月見指向昆侖的修者。
“你們,昆侖劍修,對外宣稱著斬妖除魔,實則濫殺無辜,奪人根骨。惡劣行徑不比你們眼裡罪無可恕的妖修好到哪兒去!”
“還有你!謝伏危,你堅持的道又是什麼道?誅殺一個從未行惡事之人?不分善惡不分是非!若這是你堅守的道,那天下可還有道?可還有人心可依?”
少女的劍刃直直指著對麵的所謂仙門正派,乾著大逆不道的事情,說著大逆不道的話。
可她麵上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宛若一口枯井,無悲無喜。
“他受傷了,很嚴重的傷。如果你們還有點兒人性便放他離開,事後一切罪責懲戒我願一人承擔。”
“若是你們執意堅持你們所以為的正邪不兩立,我便與他共生死。”
琳琅沒有想到蘇靈竟然會這般堅定地站在一個妖修那邊,她之前還想著若是少女為了自證清白先下手誅殺了陸嶺之那便隻有自己將那段影像公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