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愁風月(1)(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7027 字 8個月前

天色晦暗,也分不清時辰,嘉柔小憩醒了,迷糊睜眼:屏風上的鶴成了模糊的一團白影兒,她坐起身,懶懶地把花鳥蟲刺繡的帳子一掛,頭頂鏤空香囊幽幽吐露的芬芳便跟著一泄。

外頭輕輕的腳步聲走來走去,等近了,一雙白鶴忽的乍現,引頸唳空,原來是崔娘舉著燭台進來。那羽翅,隨著燭影移動,仿佛扇落在嘉柔雲鬢之上,人也婷婷,鶴也亭亭,天高水闊間再自由不過。

嘉柔偏首去看,溫柔笑了,崔娘走到她跟前把燭台往矮幾上一放,摸摸她溫熱的臉,嗔過來兩眼:“柔兒,這可不行,青天白日裡睡這麼久,晚上可怎麼睡的著?”

她頭發散著,烏黑濃密黑漆漆的光澤如緞,眼睛很快清明:“不打緊,我可以繡花打絡子,還能夜吹胡笳,閒情雅趣多著呢!”說著,隻穿著雨過天青色的寢衣從床上爬下來,那兩隻雪白的胳臂,在燭光裡,越發襯得纖秀,崔娘忙給她搭上了衣裳。

等看著她用好飯,收拾妥當,笑道:“住在這侯府裡,柔兒也用不到我這老婆子嘍!”

嘉柔盈盈的眸子往崔娘臉上一瞧,紅唇嘟起:“才不是,一根白頭發都沒有怎麼算老?”

“怎麼沒有,”崔娘手一抬,彎了腰扒拉自己的頭發給嘉柔看,果然,暗藏玄機底下夾雜著些半灰不白的。嘉柔一怔,眉尖慢慢籠上一層愁緒:人都是要老的呀,自己到了崔娘這個年紀又是什麼模樣?

流光容易把人拋,要是永遠青春就好了,她年紀幼,心頭那點子萬古愁也很快就展眉解頤。撒嬌笑說:“崔娘頭上這叫長了愁苗,我知道法子,萱草就夠啦!”

說的崔娘雲裡霧罩的,一臉的不解,疑心活大半輩子怎麼沒聽過萱草治白發的。嘉柔托腮促狹一笑:“萱草又叫療愁呀!”崔娘楞怔半天,等明白過來愛憐地擰了擰她的臉,一臉無可奈何,“柔兒。”

嘉柔走向窗前,從篾籮裡找出快繡完的玉簪花,聽婢子寶嬰笑對崔娘說:“今晚奴守夜,請去歇息。”

崔娘揉了兩把酸楚的腰,幾乎直不起來,她到底是上了年紀一逢陰雨天氣哪兒哪兒都不受用,走過來,撫了撫嘉柔交待兩句,合上門去了。

還真落了雨,劈裡啪啦的雨點子打在芭蕉葉上格外清脆。風也刮得起興,秋雨微寒,園子裡木葉打著旋兒地撲簌簌直掉。窗子闔的不嚴,猛地被吹開,涼風撲麵,身子頓時起了層冷子。嘉柔把新做的帕子一掖,剛要起身,見寶嬰匆匆進來一麵替她關窗,一麵說:

“薑姑娘,有一樣東西郎君要轉交給你,請你過去。”

嘉柔的手被這話立刻燙了下,她縮回來,忍不住去瞧一眼外麵風雨交加漆黑的夜,唯獨廊下掛著的兩盞燈籠搖曳著幾點子昏黃。

“我……”她咬住了唇,不知怎麼拒絕。

“郎君原話說,那東西這樣的秋風秋雨夜姑娘正用的上,還有些話,要當麵跟姑娘講清楚。”寶嬰伶俐地把話一學,當下,替嘉柔理了理衣裳,備好傘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帶著嘉柔往桓行簡的書房來。

他的書房,單獨一處,在這前頭罕有地也立了塊一字梅花紋飾影壁,把一切都隔開了。嘉柔身上冷,抱住兩肩,胭脂紅的綾裙被雨飄斜著打濕些許,顏色頓時黯了下去。

門虛掩著,嘉柔好奇地把目光投過去,等真的進來,纖細的身影在秋氅裡隻剩暈生兩靨。剛行禮站定,被冷風吹一路忍不住打個了寒噤的模樣,可憐可愛極了。桓行簡一個人坐在榻上自己和自己對弈,一心兩用,輕車熟路。矮幾上,紅星亂紫煙正溫著酒,他抬起眼,看了看嘉柔,一笑:

“冷嗎?”

嘉柔隻得點頭,桓行簡便執起酒壺給她用犀角觥斟酒,塞過來:“吃杯酒。”轉身隨意坐了,往足幾上一靠,以手支頤閒閒的模樣,不急著把書給她:

“今日趙司空會葬,我見了你兄長,他這幾日就要動身起西北,抽空讓你姊姊帶你到他府裡辭一辭吧。”

還沒人跟嘉柔說起這件事,突兀入耳,她把那點漆的眸子一抬,粉脂凝腮,眼睛裡閃動著點點波影,變得濕潤透黑,似含情又似隻是天真不解。

垂首喝了一大口酒,冷不防嗆著,嗓子眼火辣辣燒起來。嘉柔忙拿帕子掩住了唇克製地咳了兩聲,淚花子出來,再抬眸,便儘是盈盈的水波了。

桓行簡幽暗的眸子在她越發嬌豔嫵媚的臉上梭巡片刻,淺淺含笑,她這是生的太好了。自己也略飲了酒,說:“太初新遷征西將軍,都督雍涼,是好事,你應該替兄長高興。”

“是。”嘉柔惶惑不安地點了頭,再一愣,手裡的犀角觥被人抽走換作了書,“怎麼認識的蕭弼,他把定情的信物都直接扔到我家裡來了。”

嘉柔驚詫抬眼,編貝一般的細白牙齒把櫻唇咬了咬,看桓行簡似笑不笑地注視著自己,羞赧搖首:“我不認得他,不過在剛來洛陽那天在銅駝街見過一麵。”

桓行簡對她這副嬌羞情態隻當看不見,身子略微一動:“你鐘意嗎?他今日當著你兄長的麵提了這事。”

這一雙明眸頓時變得嬌怯婉轉,十分楚楚,嘉柔腦袋垂得像隻小鴿子:“我……我不知道,我隻聽兄長和姊姊的。”

“孩子話,”桓行簡笑她一句,“說的好像日後要跟人成親的是你兄長姊姊。”

嘉柔手裡的那本書頓時像塊燙手的紅炭了,想扔開,又怕蕭弼那個少年傷心,他注書多辛苦呀!這樣拂彆人的心意總歸不好,於是,抬頭把個求助的目光看向桓行簡,也不知該怎麼說,就這麼水光瑩瑩地望著他。

他低首曖昧一笑,無意瞥到自己袍角上有處不短不長的撕裂。略作回想,當是下山時被荊棘刮破的。

“會針線嗎?”桓行簡一抖袍子從榻上下來,不等嘉柔回答,徑自走到門口一拍手,立在廊下的寶嬰忙提裙飛奔過來。

嘉柔疑惑,等他再進來,手裡已經捏著寶嬰隨時佩戴的荷包。那裡頭,裝著金針、線團這些零碎,揚手丟給嘉柔,說:“先替我縫上吧。”

荷包在半空中劃了半道流暢弧線,慌的嘉柔不自覺掉了書,雙手去接荷包,趔趄了下才穩穩抱在懷裡。

她一臉的進退維穀,見桓行簡好整以暇地坐在矮榻上,踢來具胡床,已經示意她過來了。

“怕我?”桓行簡柔聲問。

嘉柔點點頭,覺得不妥,又緊跟著搖了搖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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