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件衣裳,不折辱你吧?”他逗弄她一句,嘉柔不好意思笑了,輕挪腳步,小心翼翼側身坐下,荷包放膝頭,先比了比桓行簡的衣色,繼而纖白的手指把藏青的線挑出熟稔地走起針。
許是吃酒緣故,她那張臉,燒得越來越厲害,恨不能拿什麼東西來冰一冰才好。她定定心神,執著他的衣擺,縫補的極用心,桓行簡居高臨下在榻上看著腳邊的少女,臻首垂目,隻留一頭烏黑油亮的青絲給他。
嘉柔心口直跳,眸子發餳,昏昏沉沉地又想睡覺,間或停下來拿手背貼了貼臉頰,去那份躁意。
荷包裡沒有篦刀,她湊近了,用牙把線頭咬斷手指在上頭撫了撫看是否平整。桓行簡靜靜看她許久,最後伸手抬起嘉柔白膩下頜,目視而笑:
“你這樣的女郎,世上隻有一人能配得上你。”
迎上的這雙眼深處炙熱,定在自己臉上,嘉柔下意識拱起肩背,臉一彆,又羞又恐地起身帶翻了胡床,聲線都顫了:
“我明天去找我兄長,那,那我也回涼州去。”
嘉柔這副樣子,完全像是慌亂中誤入獵場的小獸了,東一頭西一頭,想辦法突圍出去的失措。
“涼州有什麼好?怎比洛陽?”桓行簡不以為然一笑,“邊城而已。”
“並不,”嘉柔屏氣凝神,頓了一頓,才反駁他,“涼州有大漠雪山,有鷹擊長空,還有背馱著五湖四海通天下往來的駱駝,你沒去過涼州,沒見過那樣的山河。”
“哦?”桓行簡來了興致,或者,僅僅是為她這番不俗的措辭,便朝嘉柔露出一記鼓勵的笑容,“你說說,邊城那裡你還知道些什麼?”
那雙本清寒的眼,仿佛真的透上來的是笑意,嘉柔少女心性,暫時忘記先前的害怕,腦袋一偏,很認真地告訴他:
“從涼州再往西去,路上飛沙走石,風野得很,這個時令就能下雪,雪花大的像片席子,人要是迷了路,非常危險。一不小心,就變成了森森的白骨,很可怕。”
那雙明眸睜大,看得桓行簡忍俊不禁,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這麼戲謔地轉了兩轉,打趣她:
“風野得很啊,你這樣文弱的小姑娘是不是都被刮到大漠裡頭去了?”
聽得嘉柔噗嗤一聲樂了,帕子捂著嘴:“不是,大漠裡長著能喂駱駝的白草,還有禿鷲,沒有小姑娘。”
桓行簡嘴角噙笑,眸光微動:“我記得,你姊姊說你在洛陽住過幾年,洛陽有什麼難忘的事麼?”
嘉柔慢慢放下帕子,未免失態,靦腆斂了神色:“有,兄長帶我去看熹平石經,我很喜歡。那回,春光明媚,洛陽城暖洋洋的,銅駝街上熙熙攘攘熱鬨得很,兄長給我買糖水枇杷吃……”
說著那雙靈秀的眼一轉,便打住了,桓行簡的臉從剛才的頗有興致變作了一抹玩味:“你想嫁的人,是太初那樣的麼?”
這下把嘉柔問住了,她沒想過,兄長就是兄長呀……她束手無策地看看桓行簡,有些害羞,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外頭雨聲轉大,風過竹葉,瀟瀟不住,簷下鐵馬在風雨聲裡叮咚清脆,更襯得一室寂寂。桓行簡漫不經心地起身把剛才她甩掉了也忘掉了的書彎腰撿起,塞她手中:“時辰不早了,蕭弼注的《老子》值得一看你帶回去。”
嘉柔這才反應過來什麼,接過書,問他:“公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我姊姊沒有來陪你。”
桓行簡一笑,輕描淡寫跟她解釋了:“我跟你姊姊,也並不是天天膩在一起。這個地方,我賦閒的那幾年呆習慣了,一個人沒什麼不好。”
“為什麼會賦閒幾年?你也不願意做官嗎?”嘉柔輕聲問他,她總是對什麼都好奇,桓行簡不以為杵,銳利的目光同她疑惑的眼撞上,突兀一笑:
“你話太多了。”
嘉柔立刻紅著臉噤聲,想起環首刀,下意識地把兩隻眼偷偷朝牆壁上一溜,呀,真的在,她冷不丁打個寒噤,像是方才被風雨傷著那樣。
這邊,寶嬰被桓行簡傳喚進來,把秋氅從屏風上伸手扯下給嘉柔穿上,裹嚴實了,油紙傘一撐,挽住嘉柔的手臂正要走,嘉柔鼓起勇氣,回首多問一句:
“公子,明天能讓姊姊送我回征西將軍的府邸嗎?”
“好。”桓行簡凝視她半晌,淡淡答應,目送她窈窕的身影踏進了雨聲裡。
嘉柔懷裡的書拿油皮紙包了兩層,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來,沒功夫去細看。洗漱過後酒的後勁正頂得凶,她極不勝酒力,醉意上臉染的如桃花般鮮妍,往帳子裡一躺,在香球散發的迷迭香中沉酣睡去了。
睡到半夜,外頭滾過一陣秋雷,出奇地響。嘉柔倏地把眼一睜,心裡害怕,再一摸脖頸不知什麼時候發了熱汗,黏糊糊纏著頭發。雷聲不斷,心有餘悸地坐起來想喊陪夜的寶嬰進來跟她一道睡,剛掀了簾子,隻覺身上罩下來一股熱力,有人傾身擁住了她。
嘉柔睡的發昏,不自覺把兩隻腕子往對方脖肩一搭,嬌嬌地呢喃:“崔娘……”
她認錯了人,很快覺得肌膚相觸間不對,羽毛般輕盈柔軟的小胸脯抵的並不是崔娘熟悉的溫暖懷抱。
“你是誰?”嘉柔迷糊中忍不住抗拒,她羸弱不堪的語氣,嬌柔無比,尚帶著睡意的惺忪。
“我為襄王,你為神女,”桓行簡手指按住她嬌嫩的紅唇,欲吻不吻,靠的近了,聲音壓得極低,“好柔兒,你我隻在夢中相會。”
作者有話要說: 下更周日,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