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行簡微訝,她一貫懵懵懂懂,此刻,卻把這麼一口話說的清清楚楚,嗬的一聲笑了:“怎麼,經**滋潤柔兒開竅了?一日而馳千裡,”話說著,心頭搖曳,忍不住捉弄她一把,果然,嘉柔嚶嚀叫了出來。
“這兒什麼時候也能一日而馳千裡?大概要做娘了才成。”
他把人朝懷裡一緊,笑著繼續:“你錯了,我不是她的,我是你的夫君。”
屋裡燭光未滅,門窗緊閉,石苞在榆樹下抱肩靠等微覺寒意,他是斷然不敢偷瞄的。不過,無須窺探,也知道裡頭這會是顛鸞倒鳳,無限旖旎春光,這其中滋味原來郎君也不能免俗。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開,桓行簡衣衫整齊出來,吩咐石苞先把寶嬰找來。
這個時候,崔娘正在園子裡等得心焦,見有婢子來找寶嬰,忙要跟著去接嘉柔,寶嬰笑著把她一擋:
“我去就行了,回頭夫人該說奴怠慢了薑姑娘,整日耗著你們做事。”
崔娘麵上不好說什麼,又等半日,見寶嬰兩個攙著嘉柔回來,步態可掬。剛近身,竟聞到一股酒氣。
“哎,柔兒,你不能吃酒怎麼又……”崔娘把嘉柔接手過來,那一瞬,察覺到嘉柔明顯的挺腰一拒,她撫著發燙的臉說,“沒事,我隻是想姨母了,吃醉就不會再想了。”
兩條腿,到現在都顫得幾乎站不住,這一路不知怎麼過來的。嘉柔昏昏倒向褥間,死活不肯洗漱,把帳鉤一放,唯恐人發現端倪躲在被子裡佯裝睡去。
聽見崔娘似乎跟寶嬰抱怨了句什麼,寶嬰賠笑,不多時這些人聲遠去,嘉柔才鬆開被角,怔怔望著帳頂繡花:那個人,一貫的強硬不容人拒絕,隻是,他為何又溫柔地說了那麼些她並不太懂的話?且又給給她灌了一氣的酒。
那股火辣辣的嗆意,依舊不散,她心裡似悲似懼,一個翻身,捂著臉無聲地哭了。
忽的,帳子外有人影一動,是寶嬰在輕聲喚她:“薑姑娘?”
嘉柔翻過身,忙止住眼淚,起身把簾子一掀,怯怯看她,一句話也不說。她知道,寶嬰姊姊是什麼都明白的。
“郎君命奴給姑娘送一樣東西。”
手掌攤開,是一枚黃銅做的駝鈴,顏色陳舊,仿佛早經許久的歲月,鐫刻了風沙、孤月以及白雲水囊的味道。寶嬰朝她手中一塞,餘熱尚在,沉甸甸的。
“郎君說,薑姑娘不要太想家,來日方長,他會帶你回涼州看駱駝看禿鷲的。”
寶嬰笑吟吟把話帶到,這兩樣是什麼她也沒見過心中十分稀奇,見嘉柔垂著腦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隻好退下了。
帳頂的刺繡漸漸模糊,嘉柔攥著駝鈴,綉枕上一頭青絲不事張揚地鋪陳成烏濃一片,伴著迷迭香,像個黑漆漆的夢直往深處墜,夢裡有邊城的月色,一伸手,就攏了一懷抱的清霜顏色。
夜深重,打更的聲音不知傳了幾次。夏侯妙在幾旁靜坐已久,手邊,寫了一頁的紙,字跡娟娟。聽到腳步聲,她起身去迎,桓行簡這次罕有地擋了擋她的手,笑道:
“這麼晚還沒休息?我自己來。”
夏侯妙伸出去的手,便落寞地垂下,麵上依舊是溫婉的笑意:“不困,翻了幾頁書。”
桓行簡是從浴房回來,不過在屏風後更衣卸冠,朝案頭盤腿一坐,略作掃視,淡淡讚道:“好字。”
那上頭,寫的是一首《芑梁妻歌》:吾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外無所依,內無所倚,將以何立。
看了良久,桓行簡抬起眼簾,瞳仁漆黑:“清商何故發此悲音?”
“不,我雖無父,卻有兄,雖無子,卻有女。更何況我還有你,我比她幸運多了,是嗎?”夏侯妙很少有這麼直白的時刻,觸到他眼睛時,忍不住戰栗,卻不肯移開,“我今日去了你的書房,也見到一幅字。”
桓行簡微微地一笑,也不問,等著她繼續說。
“我有些話想問你。”
他點點頭。
“燕然勒功,是竇憲的典故,子元是否覺得竇憲身上有發人深思之處?”夏侯妙眼中掠過一絲踟躕,“是羨他功業,還是……”
桓行簡不答反問,低眸似在品鑒著她的字:“登燕然山,刻石彰威,這樣的功業清商以為是否值得豔羨?”
“當然,大丈夫誌在四方。”夏侯妙試圖從他眼眸深處看出些什麼來,一切徒然,她像在水中掙紮的小蟲子般,無聲問,“看到你寫這幾個字,我忽然想起來他這個人,權傾朝野,卻極快覆亡,這又是為何呢?我始終沒明白這一點。”
桓行簡動作一停,把目光轉移到她的臉上,兩人的目光碰到一處,彆有意味。他捏了捏她微涼的手,笑道:“怎麼突然對這個有興趣?”
“沒什麼,隻是覺得以史為鑒,總歸有益無害。”夏侯妙淺淺一彎嘴角,麵上尋常,“子元對此有何高見?”
桓行簡鬆開她的手,揉了揉太陽穴:“這人,我其實並未細究過,隻神往他大破匈奴的豐功偉業。我是男人,不能免俗,人雖在這洛陽城裡可若有一日社稷需要我馳騁邊塞,我自然也是義不容辭。”
“是嗎?我以為子元深諳史冊,對人對事總會有一番詳解。”夏侯妙笑道,不動聲色把自己的字疊放起來,桓行簡則倦倦地一起身,“歇息吧,前人舊事,與我們其實並不相乾。”
燈滅帳垂,夏侯妙把腦袋輕輕置於他的臂彎之下,全無困意,隻是闔上雙目,一顆心,不知為何幽幽的涼。他是她的枕邊人,一呼一吸,皆再熟悉不過。
旁邊,桓行簡睜著一雙清醒的眼,手握她的肩頭,沒有任何多餘動作。不知過了多久,聽夏侯妙均勻的呼吸聲響起,他才低首看她,輪廓模糊,並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