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蒿裡地(2)(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7715 字 8個月前

四目相對,太過遽然, 可借著燭光還是讓兩人看清楚了彼此, 桓行簡驚怒之下, 將利刃收回, 開封的鋒銳還是劃傷了嘉柔的脖頸,血汩汩直下。

“你躲這裡乾什麼!當賊嗎?找死!”桓行簡強壓怒氣, 扯出她袖中羅帕,往脖間一纏, 發現太短, 乾脆蹲下把嘉柔的裙子撕下半幅來, 給她捂住傷口。此刻, 冷靜之餘,麵上換作一抹傷痛,頗有些疾言厲色的味道,“你姊姊突發急病, 你還在這兒添亂!”

劇痛襲來,嘉柔嘶嘶吸氣, 又被桓行簡罵得腦子發暈,失措間, 趔趄著出來, 一眼看到趴伏在地上的夏侯妙, 正欲尖叫, 桓行簡快她一步跪地把人抱起, 連聲喚“清商”, 抬頭對上嚇傻了的嘉柔低吼道:

“愣著乾什麼,讓石苞去傳醫官!”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嘉柔如踩雲霧般踉蹌著跑開,剛到廊下,一顆心跳得毫無章法隻能扶著靠背欄杆一歇,視線虛虛一晃中,不知怎的瞧見了石苞身影,說不出是冷是怕,虛弱地看他:

“郎君讓你進去,我姊姊她……”刀口不淺,血流太多,嘉柔這兩日本就心事滿腹茶飯不思,話沒說完自己先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石苞十分意外從裡頭走出來個嘉柔,殺機頓起,卻不敢貿然行事,見她昏倒,省了自己一記手刀。忙提腳跳進來,看眼前一幕雖早在預料也暗自吃了一驚,急促說道:

“薑姑娘好像暈厥了。”

藥味兒,血腥味兒,筆墨味兒,味味交雜,桓行簡已經把夏侯妙挪到了臥榻上,一雙手,沾了些許鮮血,他沉穩地在盆中就著澡豆淨手,一麵吩咐石苞:

“死不了她,找可靠的人把她送回去,你送些藥物。她定是來找清商,聽見我來了,臨時起意躲這裡的。”

其間曲折,並不難猜。

說完,拿巾子浸了熱水,幫夏侯妙清理遺容,一點一點幫她擦拭乾淨,眉眼猶似生前,隻是蒼白黯淡了幾分。

他握了握她的手,有那麼片刻,眸光微動,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石苞很快進來,皺眉輕喚:“郎君?”

“嗯”桓行簡很快應到,不等石苞提,抬眸冷酷說道:“等她明日一醒,誘她出府,給我殺了薑令婉,自然點。”

這正是石苞擔憂的地方,極快地瞥了眼死去的夏侯妙,心底還是迅猛得跳了一跳,略定神說:“薑令婉帶來的那些人怎麼處置?”

桓行簡在發妻的手背上摩挲了兩下,眉頭微蹙:“送回涼州,跟刺史那頭總要有個交待,隻要薑令婉不死在府裡,就夠了。”

“郎君,”石苞頭上出汗,“萬一薑令婉今晚說了不該說的……”

“她不會,她稀裡糊塗的,”桓行簡十分鎮定,斬釘截鐵道,“讓寶嬰先盯住了。”

“是。”石苞此刻心裡恨透了嘉柔,千算萬算,豈料她旁逸斜出這麼一腳,果真美人總要生出點事端的。

最初那點垂涎的心思,跟身家性命一比,灰一樣散淨了。

燭光中,桓行簡依舊握著夏侯妙的手不動。初見如昔,他年少衝動的夜晚也曾探索過她單薄的少女身體,喘息聲,低語聲,桓行簡記得他是喜歡過她的,在很久很久之前,和夏侯太初交好的舊光陰裡。

“清商,”他撩開她的鬢發,薄情如斯,那點馥鬱的令人酸楚的支離心境轉瞬即逝,“你我來世還是不要再見了。”

外麵朔風呼嘯,勢起突然,桓行簡起身又去把窗子重新緊閉。胳臂放下時,無意碰撞掉夏侯妙一遝的畫軸。

他俯身一一撿起,其中有一幅,展開了看,竟是怒放的一株緋桃,蘸水而開,嫣然帶笑,一點留白皆無,錦浪駭人地湧進視線所及。

桓行簡不知道,那幅冬梅,並非夏侯妙最後揮灑的丹青,他的妻子,尚且夢想著來年陌上草薰,風香日暖,此生應當像這灼灼的桃花一樣縱情開放一次。

桓行簡輕輕把畫一收,置於案頭,重新坐到榻邊,目光雖盤旋在夏侯妙身上,可思緒,早不知道發散哪裡去了。

藥照樣煎,香爐裡也照樣添了香餅,他用剛才誤傷嘉柔的刀剔了剔燈芯,把被褥朝夏侯妙身上一蓋,放下帳鉤,親自將室內狼藉收拾乾淨。

“夫人病情反複,我來守夜,”桓行簡走出後,招來婢子,神情如常吩咐道,“再給我送床被子來。”

零零碎碎的東西送來幾樣,桓行簡把人屏退,燈一吹,合上門朝嘉柔的住處大步走來。

嘉柔送回時,驚動了崔娘,一張老臉嚇得毫無人色,聽石苞輕飄飄說“你家女郎大晚上的做賊偷聽郎君和夫人說話,刀劍無眼,呶,這是處理傷口需要用到的東西。”竟是有責備的意思,崔娘被堵的一句話說不出來,不明真相,隻好忍氣吞聲忙給嘉柔先上了藥止血。

拾掇完了,崔娘心急火燎地守在嘉柔身邊,很快,見她眼皮一掀,睫毛亂顫,知道人醒了。

“柔兒?”崔娘幾要喜極而泣,“你要嚇死老奴了!”說著就抹淚,嘉柔被她那隻溫熱的手觸著,臉是白的,眼珠子在頭頂刺繡帳子上一轉,鏤空的飛鳥紋銀香囊也懸在上頭,一縷幽香,極熟悉的。

“崔娘,我怎麼在這兒?我明明在姊姊的畫室……”

一聽這茬,崔娘陡然警醒起來,看嘉柔單薄嬌弱的那個模樣,又不忍心此刻逼問,好哄歹哄,讓人先睡一覺再說。

嘉柔哪裡能睡得著,佯裝應下,把金鉤一放落了帳,自己隔著影影綽綽的光,一雙嬌怯的眼,兀自愣愣怔怔瞧著帳頂,心裡後怕:

他要是沒收得住手,自己早死了吧?

姊姊呢?她此刻如何了?

思緒亂如春天裡的飄絮,哪兒哪兒都是,沒個定型,嘉柔手底情不自禁握緊駝鈴,點漆般的眸子微微一轉,靈秀蒙愁,唯獨一張臉像雪融了般的白,很是失色。

迷瞪到口渴,暖閣裡烘的嘉柔出了層薄汗,袖口滑斜,一截欺霜賽雪的腕子伸出來,兩片不點而朱的唇瓣張了一張:

“誰在外頭,勞煩給我杯茶。”

桓行簡這個時候抬腳進來,徑自到她閨房,打了個手勢,示意正要起身伺候的崔娘退下。崔娘見了他,神色一凜,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攝於他那雙冷幽幽的眼睛,硬著頭皮想說點什麼。桓行簡早錯開目光,到幾前,手背試下茶壺的水溫,倒了半盞,直接遞給嘉柔。

他轉身看崔娘一眼,那眼神,意味分明,崔娘依依不舍忐忑著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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