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喝。”裡頭嘉柔昏昏然半坐起,歪著身子,雙頰顯暈釵橫鬢亂的,猶半醒海棠。
溫茶再度塞進手中,她喝完把茶甌送出去,桓行簡就勢握住了纖細的雪腕,撩開帳子,入目便是嘉柔嫵媚惺忪的情態。
對視片刻,嘉柔才在愕然中回神掙手,桓行簡若有所思巡梭著她那張臉,忽然微微一笑:
“你姊姊讓我來看看你。”
嘉柔那點疑心全然都掛上了小臉,不安惶惑的樣子,令人心軟:“姊姊她怎麼了?”
“不是太好,我去遼東前她小產過一次,落下些病根,舊疾添新病,剛才是不是嚇到你了?”桓行簡溫和地說道,一雙眼,沉沉地把嘉柔籠罩乾淨,不放過她表情裡的一絲一毫變化。
嘉柔懵懂了半晌,眼睛猛地一亮,人要起:“我去看看姊姊。”
肩頭被桓行簡輕輕一按,他莞爾:“不用,她好不易睡著,我都不敢驚動她,你不知,你姊姊的睡眠有多清淺。”
察覺到手底人在抖,那雙明眸浸著一汪春水似的,怯視於他,有暗香襲來,桓行簡的手自然而然撫上她背後那兩塊精巧的蝴蝶骨,曖昧笑,嘴唇緩緩摩擦過嘉柔的唇畔:
“你年紀雖小,卻一直很懂怎麼勾引男人。”
傾身欺近,握著嘉柔顫個不住的肩頭朝繡枕上一放,心火難描,等到天亮有無數的後續等著他去麵對,桓行簡眼神中寒霧彌漫,一手摁住嘉柔嬌豔紅唇,狠狠咬了上去,不想聽她說一個字。
他記得她有傷,果斷拽下繡著玉芙蓉的織錦抱腹,揉作一團,塞進嘉柔口中,警告說:
“彆亂動。”
嘉柔雙手無處寄托,睜著眼,隻把月白的綾被揪得攢起,想要擠出那條火燙巨蟒。她躲不開,徒勞掙紮了片刻後,頭頂紗帳上的刺繡漸漸在失神的目光裡開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芳菲,豔如桃李,嫋嫋晴絲,晃得又一春。
燭光黯淡,帳子裡寂靜下來,桓行簡餮足從嘉柔身上離開,垂眸看她:鬢發濕透,長睫糾纏,脖間覆著的麻布上已隱約滲出點點血跡,他略一皺眉,把抱腹從她口中扯出,嘉柔顫巍巍透上口氣,眼角淚水早打遍了繡枕。
一撩帳子,桓行簡披衣赤腳下床,把先前用剩的刀傷藥和麻布翻出,淨了手,回身扶起嘉柔,重新替她處理了傷口。
“疼……”嘉柔虛弱至極,手不覺抓住了桓行簡衣襟,那一副柔弱不堪幾要癱軟的模樣,無助極了,哀哀地朝他肩頭一倒,桓行簡下意識攬住了她。
“今晚你為何會在那裡?”他不忘追問,嘉柔懨懨的,一雙眼睛似乎連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渾渾噩噩中,攥緊了似是心愛的駝鈴,喃喃細語,“我要回涼州……”
桓行簡無法,把她慢慢臥下撩開淩亂青絲,聲音不覺放得溫柔:“洛陽不好?”
嘉柔怔怔望著他,眼淚湧出:“你去陪我姊姊好嗎?她病著,一個人即便是睡著了,無人作陪,也是極孤單的。”
桓行簡聽罷眼眸一垂,摸了摸嘉柔的臉,低聲道:“是麼?你既然這麼善解人意,怎麼就不看我也是孤單一人?”
嘉柔呆住,見他神情並無悲喜之彆,與尋常無異,一時間無話可對,隻彆過臉,瑟縮說:
“人都是孤單的,又何止你一人?你有姊姊,你跟她夫妻作伴就不孤單了。”
桓行簡淡漠一笑,不再贅言,起身慢條斯理把衣裳穿戴完畢,走出房門,在自家相熟的府邸裡冷靜而行,來到父母居所,叩了叩門,提步進去了。
洛陽城的冬日乾燥清冷,積雪化儘,北風迭起,宮城門外守衛呼哈著白氣,眉毛上都掛了層白霜。眼下時令,是一日比一日刮骨的寒。
少府監王觀正攔了材官張達,花白眉毛極長,一抖一抖的:“張子通,我有話問你,紫檀五年才長一輪,百年不壞,是先帝造殿最喜愛的木材。再有烏木,波斯國運來的,走了萬裡黃沙路,世以為珍木。昨日,我清查府庫,發現冊薄上記數不對,這是你的職責,怎麼回事?!”
眼前老頭,是跟著魏武起家的正經文學椽,為人清正,聲望頗高。張達哪裡敢跟他扯皮,苦著個臉,嘟嘟囔囔沒個正經回話。
王觀怎能看慣他這副打哈哈的做派,厲聲道:“你若是不說,我這就上表革了你的職!”
“少府監!”張達忙攔下這個倔老頭子,肩頭一垮,沮喪道:“下官實在有下官的難處,這正是大將軍授意,他要造園子,便吩咐下官從少府裡挪用,下官實在是不敢違命啊!”
王觀登時拉下了臉,胡子一撅,果決說:“全部造冊,木材必須歸還宮中,大將軍也不行!”
張達見他意誌堅定,說一不二,反倒好心勸了起來:“少府監這是何必呢?如此較真,少府監如今已年逾六旬何不……”
“不必多言,收起你的那一套我不愛聽,我體諒你官小為難,餘者,休得囉嗦!”
既有端倪,王觀多留了個心眼,當即又命人去了尚方禦府內去驗查金玉珠翠、綺羅緞匹等珍奇器物。果然,回來複命說大將軍曾借用許多,卻不曾歸還。
王觀為此召集眾屬官要守法行事,再不準外借。
兩件事趕到一起去,消息飛快,傳到大將軍府邸。劉融與司隸校尉畢軌、吏部尚書楊宴正把酒酣飲,得了風聲,一臉的不快,畢軌把轉著酒杯笑道:
“他一個半隻腳在土裡埋的老頭子,無須煩惱,隻尋個過錯打發了他轉到太仆的位子上去,替陛下管馬去,看他還多不多事?”
聽得劉融先是一頓,繼而拍腿哈哈大笑。楊宴聽了,略覺不妥,心道未免太急了些也太明顯,需找個曲折之法……
思緒未開,外頭急匆匆飛入一人來,氣喘籲籲道:
“大將軍,府外有人報喪!”
幾人麵麵相覷,俱是一愣,楊宴忙問:“何人?”
“是太傅家裡……”家仆一頭的汗,嗓子冒煙,喝風喝得發乾直癢。一語既出,四座皆驚,劉融眼睛倏地一睜,幾要拍案而起,卻聽家仆使勁咽了口唾沫繼續說:
“是太傅家裡遣人來報喪,征西將軍的妹妹,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