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蒿裡地(3)(2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7785 字 8個月前

見此情形,靈堂裡一眾人更是屏氣凝神再不敢有半點動靜,聽外頭鼓樂一響,有人來報:

“征西將軍到了!”

角落的嘉柔心中一動,忙揩了淚水,正要探看,懷裡的阿媛卻突然掙開了她,小身子裹著厚厚一層縞素蹬蹬蹬朝外跑去,越過眾人,下台階時連接翻了幾個跟頭,摔的臉腫也顧不上,一抬頭,看見夏侯至熟悉的身影疾步而至,便嘶啞著聲音高喊:

“舅舅!舅舅!”

夏侯至眼睛瞬間被刺痛,心如刀絞,連忙把阿媛抱在懷裡,貼上她涼嫩小臉,淚水摩擦間低喃不已:

“阿媛,舅舅來晚了……”

阿媛摟著他的脖子不鬆手,窩在他脖間直哭:“我沒母親啦,舅舅,他們都說母親死了,舅舅你說母親到底去了哪裡,我還能不能再找到她?”

孩童稚語,夏侯至聽得酸楚至極,一陣暈眩。仰麵眨了眨眼睛,灰蒼的天空鋪麵而來,一點一點將人心撕裂。

腳下踟躕片刻,還是抱著阿媛進了靈堂。一進來,同桓行簡四目相對,他臉上的風霜之色便被對方看了個透。有那麼一瞬,兩人似乎都記起了夏侯妙出嫁的那天,桃花嫩,柳葉新,她的臉龐,猶似菱花窗格間折進來的春暉,初陽旖旎,柔和而溫暖。

不像此刻,紅顏永凋一個人冰冷地躺在那裡,儘管此刻,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最後一次一道陪著她,已經不再有任何意義。

“太初。”桓行簡先啟口,聲音苦澀粘稠。

夏侯至含淚無聲望著他,把阿媛還他,自己匍匐跪倒在夏侯妙屍身旁眼中空洞得可怕:

閏情來日無多,清商不在人間,至此,他在這世上真的就是孤身一人了。

“悠悠蒼天,何薄於我?”他聲音低不可聞,口中猶含鮮血,仿佛一張唇,便能噴灑儘了為人幾十載的浮沉悲歡。

人生忽如寄,人果真是寄居人世一場而已。

嘉柔默默凝視著他,心裡翻江倒海眼淚滂沱而下,把腦袋一垂,像隻受傷的雀兒捂住了臉。

“太初,”劉融見他悲傷難抑,走過來,一把將人慢慢托起,低聲說,“清商之死,恐怕彆有隱情,你不要隻顧悲痛,”餘光一瞥,“便是為阿媛,也要把此事查探清楚。”

再去看桓行簡,簡直就是看始作俑者的目光了。劉融鬆開夏侯至,揮手招來醫官,又命人看看桓睦到了沒。

夏侯至聽得若有所思,抬起臉,無聲用目光征詢桓行簡,見他用指腹輕輕拂去眼角淚漬,哀沉道:

“清商是病故,若太初不信也可等太傅來,一道驗。”

“我沒有不信的意思,隻是,事發突然,子元應當好好給我個解釋。”夏侯至滿腔悲傷,再轉身,外頭桓府的家丁用藤幾將半死不活老朽不堪的桓睦抬了進來。

一室蒼寂的味道。

夏侯至強忍情緒,走上前來,彎腰對桓睦執了一禮:“太傅。”

劉融哼笑,也不見禮冷眼旁觀著桓睦耷拉著的腦袋,一把胡須,似乎也被北風吹得亂糟糟一片,上頭沾著點點褐色湯藥。這副模樣,當真就是個病入膏肓的尋常老頭了。

誰知道真假呢?劉融並不信,同身邊人交換了下目光,輕咳一聲,道:“太傅,今日休要怪我無禮了,死生大事矣,某不能敷衍。”

坐上桓睦緩緩把眼皮半抬,喉嚨裡嗬嗬好一陣,才吐出兩個字:“太初?”

夏侯至點了點頭:“是晚輩。”

桓睦再輕輕把眼珠一轉,看向劉融:“大將軍說的,我已聽見了,該怎麼辦就按大將軍的意思來吧,否則,於心都難安呐。”

“太傅既然這麼說了,得罪。”劉融眼風一動,醫官便上前開始檢查夏侯妙的口鼻眼舌,又細看指甲。

一室死寂,唯有外頭喪幡被朔風吹得嘩啦作響,有一兩聲寒鴉棲息啼鳴,更添肅殺。

石苞一顆心都要衝破喉嚨跳將出來,手腳發軟,暗覷桓行簡,他神情不過一片含混悲戚,再無異樣。如此,石苞方把一雙眼硬生生挪開,仍是想抖。

片刻的功夫度日如年般難捱,石苞再抬首,是聽醫官說:

“回大將軍,依下官看,並無特殊情狀。”

劉融聽了,很是不甘,暗道這次竟要無功而返了?正琢磨著怎麼開口,忽聽楊宴道:

“且慢。”

石苞本都鬆了口長氣,乍聞詞語,天靈蓋都要炸開,情不自禁朝桓行簡看了一眼,桓行簡八風不動,靜默而立。

楊宴把手一負,眼睛分明是看著桓行簡說的:

“中護軍,恐怕要得罪了,勞煩醫官查腹。”

言下之意,是要除了夏侯妙的衣裳查驗,聽得眾人一驚,連夏侯至也聞之不忍,阻攔道:

“絕不可!”

桓行簡臉色頓時鐵青,冷冷看著昔年好友:“天官是打算侮辱我,還是侮辱我妻?”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劉融見狀,愈發下定決心,打斷道:“怎麼,中護軍不肯讓查,到底是心虛,還是其他?”

“諸位有所不知,有中毒者指甲不青,口鼻不烏,唯腹部積毒而顯。”楊宴悠悠道來,將目光一一掃過眼前眾人,落在桓行簡身上,眸如火炬,“中護軍,夫人的親兄弟都在此,我等不敢存侮辱之意。隻是不知,中護軍你讓還是不讓?”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