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雲煙色, 一載朔風寒, 滿堂北邙人, 桓行簡在這輕飄如細刃開口仿佛就能刺破空氣的聲音裡,神色冷卻:
“好, 內子由爾等來驗, 倘若驗不出什麼,今太初既在, 可否讓內子入棺安息?”
一語既出, 劉融等人神情有些不太好看, 顧及夏侯至, 楊宴想了想, 道:“太初, 不得已為之, 還請你……哦, 醫官隻需探查肚腹顏色即可。”
話雖說完, 楊宴同劉融一彙目光, 隨即錯開,靜等著夏侯至表態。此時, 阿媛忽從叔父身旁跑出,跪摟夏侯至的腿, 哭道:
“舅舅,舅舅要讓人毀壞我母親的身體嗎?母親生病本就受了許多苦, 她總是咳, 活著的時候不見你們來照看母親, 為何死了還要來害我母親,我不許!”
靈堂之內,稚子哀號,縱是鐵石心腸也要聞之愀然。
見阿媛發絲淩亂,涕淚糊臉,夏侯至宛如懷抱湯火,忙蹲下撫慰她:“不,舅舅不會的,阿媛不要害怕。”說著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一抬臉,對上桓行簡悲憤沉默的眼,道:
“我同醫官還有子元留下,他人且先避嫌吧。”
劉融等似有猶豫,看樣子,不是很想避嫌,桓行簡自嘲冷笑一聲:“大將軍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太初嗎?大將軍擔心是我桓家害了清商,這個時候,我們桓家害她有什麼好處?明知她的表兄是當朝大將軍,娘家是夏侯氏,她若是真不明不白被我們害死了,大將軍和征西將軍哪一個會饒了桓家?”
“好處未必在眼前,中護軍,你說是嗎?”楊宴跟著一笑,不過話說完看向劉融道,“大將軍,就交由太初親自查驗吧。”
話既如此,一時間,屋裡的人悉悉索索抬腳走得乾淨,隻剩他三人。由桓行簡輕輕解開了夏侯妙的衣裙,小腹本青脹如許,可入目所見皆被屍斑所覆,不好分辨,夏侯至看的一陣心悸,不忍細究,撇開臉去。
“這……”醫官支支吾吾,拈須沉吟,一時半刻的似是拿不定主意,掂量著不知如何開口,夏侯至低沉問他,“你可看清楚了?”說著咬牙把妹妹的衣袖朝上擼去,果真,也是屍斑成片。
金堂萱草,黛眉春水,竟成眼底肉死靈滅,夏侯至痛不可當勉強支撐,心中氤氳著讓人窒息的怪誕。這些年,他看過太多的生死,自漢室微末,天下群雄並起,不知多少生靈塗炭,又逢瘟疫荒災,故交親朋命如飄蓬,說自人間散了就散了。
“將軍,恕下官也難能判斷。”醫官迂回地說了句。
桓行簡雙目依舊紅著,死死盯住他:“什麼叫難能判斷,事關桓家清白……”
“子元,”夏侯至打斷他,“好了,讓他去跟大將軍複命去吧。”
如是鬨一場,外頭石苞在天寒地凍裡生生迸出一脊背的汗,黏黏糊糊,好不難受。見人都進去了,忽的瞥見嘉柔也拉著阿媛小手上階,疾步一攔,有意撞了她,嘉柔抬眸,對上石苞那雙寒意透骨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不明就裡,隻緊緊牽住阿媛。
劉融等人見醫官的話模棱兩可,沒個準頭,心裡氣惱隻能強壓著問:“到底是有沒有問題?”
“這,回大將軍,因屍斑所遮已然看不清肚腹本來麵目,下官實在不敢言之鑿鑿。”醫官分明是個左右為難的模樣了,礙於夏侯至在場,瞧今日這情形晦暗不明的,心一橫,道不偏不倚兩頭都不得罪。
氣氛僵住,此刻桓行懋也從長安一路疾馳到了洛陽城裡,一見家門口列了兩隊兵丁,暗覺情勢不妙,等進來,一臉悲悲戚戚噙淚小跑到靈堂。
“嫂嫂!”桓行懋早瞥見了各路人馬俱在,也不管,回想夏侯妙往昔對眾弟妹的溫柔關愛,半是真情半是作態,嚎啕起來。
他這麼乍然出聲,劉融冷睨過來一眼,極不甘心,語氣硬邦邦的:“今日看來是叨擾太傅了,至親亡故,難免心急,太傅不會怪罪吧?”
說完,卻狠狠剜了夏侯至一眼,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客套話一完,帶著人馬,又浩浩蕩蕩離去了。
隻楊宴在臨走前,湊近說道:“你是磊落君子,桓行簡可不是,太初啊,清商可是你唯一的親妹妹,今日你回不過神錯失良機,可歎可歎!”
說完,倒去桓睦跟前不知真假的作了一揖:“太傅,今日多有冒犯。”
這才直腰在眾目睽睽之下,飄然跟著去了。
桓行簡藏於袖中的手微微抻展,吩咐人把父親送回去,轉身時,同桓行懋碰了碰目光,什麼都沒說。
這幾日,桓行簡隻飲了些白水,一日一餐,也用的極少,夜間不睡,獨自守靈。
此刻,那張本就棱角分明的臉,更顯尖銳,高聳的眉峰下眼睛深不見底。他走到神思恍然的夏侯至身旁,疲憊道:
“清商該入棺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夏侯妙身旁,夏侯至顫著手輕輕撫了撫妹妹的鬢發,上頭,戴的是當初桓行簡下的一樣聘禮,一枝金釵。
“我有話想單獨問你。”夏侯至抬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