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剛才奴婢過來回話了,說阿媛在你那哭鬨。兄長有個不情之請,你先聽聽可好?”
無須再聽,嘉柔那顆心已經灰了一半,憋著淚,還是點了點頭。
“阿媛太小,突然沒了母親這對她而言難能接受。我聽說,她素日最肯親近你,你可否留下一段時日,陪陪她,不為彆的想想清商。當然,若是你實在不肯,就同我一起回長安,再送你去涼州。”夏侯至語氣如常溫和,從不迫人,嘉柔卻頭一次覺得這樣的語氣不容拒絕,在冷風裡,一對睫毛顫了兩顫,最終,噙淚輕“嗯”了聲。
“難為你了柔兒,我替她母親,多謝你。”夏侯至傷懷低語,籲出口長氣,“這些天,你也累了,去歇息吧。”
回到園子,嘉柔默默洗漱完畢,不想多說話,崔娘看她精神不濟心裡雖急想她病這一場堪堪初愈,又經喪事,索性不問一字隻命令嘉柔趕緊睡覺。
一撩帳子,見阿媛睡的沉酣,嘉柔便在她身邊輕輕臥了下來,怕擾了阿媛,縱然心事滿腹也隻是睜眼望著頭頂刺繡的金花帳子。最後,實在是困乏,迷糊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嘉柔倏地醒了,往外瞧去,竟隱隱綽綽又點了燈火,再一摸,阿媛卻不見了,慌得她一個激靈坐起,剛掀了帳子,不想正對上桓行簡也伸出撩帳的手。
兩人皆是一滯,他麵容疲憊,並不管嘉柔是個什麼神色直接朝她繡床一倒,不再動彈。
嘉柔低呼,忙朝裡挪了又挪,頭上倏地跟著冒出層汗。
僵持片刻,嘉柔仔細辨聽桓行簡的呼吸,似是悠長了,她那顆心又漸漸回到肚子裡去,機警地梭巡一圈,剛要悄悄從他身上邁過下床,桓行簡忽把眼一睜,嘉柔愣住:
那眉梢眼角分明含著一絲陌生的鋒芒。
“你怕什麼?我也是肉身凡胎不是鐵打的。”桓行簡沙啞說道,身上那根緊繃的弦略微鬆了兩鬆而已,他動也不想動,把嘉柔的兩隻手一拽,引到自己太陽上,憊懶吩咐,“幫我揉一揉,我很累。”
嘉柔渾身僵硬,頓了頓,蔥白纖細的手指慢慢給他揉搓起來。帷帳生香,美人在側,這的確讓人有那麼一刻鬆懈隻想沉醉。桓行簡闔目不語,腦海中將這幾日一幕幕情形梳理一遍,才捉住嘉柔早酸澀的手腕,鼻息溫熱,噴灑在她柔嫩肌膚之上:
“你願意留下陪阿媛,若你姊姊有知,也會感激你的。”
一提夏侯妙,嘉柔心頭狠狠跳起,手腕不由輕顫了一下,桓行簡便緩緩睜開眼,那一圈睫毛,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裡,彆樣晦澀:
“你是不是也以為,是我害死了你姊姊?”
沒提防他突然提起這茬,嘉柔覺得一張口,心簡直要掉出來了,她機械地點點頭,等回神,又趕緊搖了搖頭。
桓行簡把她的表情儘收眼底,低哼一聲:“你既然這麼覺得,為何不把當日你在畫室的事情說給太初聽?”
嘉柔嚇得身子發軟,指甲深陷,勉強鎮定說:“我那日不是有心偷聽,隻聽見,隻聽見你跟姊姊談論丹青,又提到我,後來,後來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沒看見的事情不敢亂說,也不該亂說。”
一字一句,說的還算清楚,桓行簡確認了她果真沒跟夏侯至提及此事,見她斂眉低頭,捏著下頜又逼她被迫仰首,那雙秋水橫波的眸子,漣漪微動,分明寫滿了恐懼。
卻又是如此無辜。
“我不怪你,畢竟,都在疑我當日你也看到了,我沒什麼可說的。”桓行簡手底微微用力,嘉柔蹙眉,烏黑的睫毛眨了一眨。
“聖人有句話,此刻倒可激勵自己,你知道是哪一句嗎?”他像是來了興致,沉沉地看嘉柔。
眉宇間的倦怠一覽無餘,嘉柔忽又覺得他這個人陌生極了,她錯開臉,心中猶墜迷障。暖閣生春,並無北邙風雪融起一顆顆冰粒為她破除這眼前雲霧,櫻唇一動,輕聲說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桓行簡聽得會心而笑,手指在她垂落的發絲間一纏,繞了兩圈:“你真聰明,原這麼解人心意。不錯,知我罪我,敬我恨我,悉聽世人。”
嘉柔腦子鈍鈍的,越發看不懂他,隻是這幾句,冷淡中莫名帶著一股孤寂倨傲。她忍不住想,這人是怎麼做到不管世人毀譽的?
“睡吧。”桓行簡將人一攬,溫香軟玉頓時在懷,嘉柔掙紮了下,他不讓,下顎抵在她細軟的一頭青絲那摩挲了陣,幽聲道:
“好香,你知道你自己這麼香甜的嗎?遠勝迷迭。”
氣息相近,耳熱慌亂中嘉柔推拒的手抵上他肩頭,桓行簡順勢把人摟的更緊,低笑:“彆怕,我是真的累了,沒力氣同你共赴巫山。”
如此煎熬不知多久,嘉柔呼吸都靜止了,咬緊嘴唇,聽桓行簡那道沉沉的呼吸聲終於變得再度平緩均勻了,才暗暗透上口氣。
緊張收縮的身子也跟著緩緩鬆弛下來,外頭,燭影搖紅玉漏遲,視線越來越模糊,嘉柔困得眼皮打架,最終撐不住,在桓行簡的懷中沉入了夢鄉。
這一覺,桓行簡歇息得徹底,一夜無夢。等醒來,把綾被一推,起來穿衣洗漱,回看帳子裡的嘉柔,睡容恬靜,那長長的睫毛不知是夢到了什麼偶爾一顫煞是可愛。他一笑,想俯身彈它一彈,臉上神色忽微妙頓了頓,便走到廊下,喊來寶嬰,神色冷峻:
“看緊了她,尤其留意她日後是否動筆墨寫書函一類。至於其他,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她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