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四年春,大魏伐蜀雖無功而返, 幽州刺史毋純卻三戰三捷, 殺高句麗王, 屠丸都, 滅其國,收複先漢失地,此舉乃中原王朝於東北方位最遠一次征討,大揚國威。
小皇帝聽聞後, 喜不自勝, 因此一役毋純遷為左將軍,領豫州刺史。劉融看在眼中心裡不大是滋味, 草草跟小皇帝商議了寒食祭掃的事,回到府邸,隻能悻悻地同幕僚道:
“毋純, 毋純, 這名字起的好果真我大魏純臣。”
“橫豎他是先帝使喚的一條忠心的狗, 大將軍不必多慮,”司隸校尉畢軌滿不在乎地說,目光一調, 朝對坐的李勝打個眼風,曖昧笑道:“公昭,新荊州刺史這臨行前當去辭彆太傅。”
楊宴冷哼:“不錯, 當去辭彆太傅, 太傅病得七葷八素, 當初連太初的回函都不能寫了,不知晝氣漸暖,太傅緩過來沒有?”
幾人彼此彙了彙目光,劉融哈哈大笑,起了身,給每人舀酒續上,笑意驟收:“公昭,這一次還另有事相托。”
驅車往延年裡去,這一路,梨花風起,流鶯戲柳,日頭明媚無匹,洛陽城的疫情見了回頭,銅駝街上的行人又多起來。
府前家丁聽來人自報身份,態度甚是恭謹,道:“請稍候,今日我家郎君恰巧告假皆在家中,容小人回稟。”
話說完,一路跑到後苑,桓行簡正教嘉柔拉弓,不過立在旁邊指點。嘉柔被他強行召來,隻當看客,見他次次中靶瞧得有些吃驚。桓行簡便把弓朝她手中一塞,引著她,拉弦開弓,嘉柔哪有這個力氣,屏氣凝神覺得肺腑都要卯炸了,也扯不動,倒不肯放棄把個小臉憋漲得紅透,忽的吭哧一聲,泄了勁,箭就掉在腳下。
真是丟臉,嘉柔有些難為情地把箭撿起,桓行簡一哂接過:“你不是會騎馬嗎?我以為你在涼州……”
說著餘光一瞥,家丁探頭探腦的,好不焦急,桓行簡那道含笑的目光便收回來,命嘉柔先回去。
“郎君,”家丁見他過來,迎了幾步,“荊州刺史李勝來拜會太傅。”
桓行簡笑容隱去,有些驚訝,又來試探?他譏誚笑了一聲,腳下步子卻走得急,“我這就去太傅那裡,你稍後讓子上請他過來。”黑眸微轉,又吩咐句什麼。
庭院深深,他奔到桓睦的寢居,桓睦正端然坐在案前翻閱典籍,平日在家,發髻也梳得文絲不亂。
父子一打照麵,桓行簡直截了當:“李勝來了,父親。”
“哦?”桓睦撚了把胡須,眉頭一皺,立刻起身把身上披的春衫丟開,典籍放回,幾步疾行到旁邊設的小榻上一躺,扯過了被子,略作沉吟,衝桓行簡點頭說:“去請。”
說罷,神情陡得萎頓不堪,歪在了榻頭。桓行簡見狀,上前低聲道:“父親的冠。”
“哦,對。”桓睦忙一把扯散了頭冠,花白的頭發勾下一縷,略顯淩亂,桓行簡接過頭冠放到書案,出去迎李勝了。
李勝繞過窗格先是朝裡一探,提腳進來,到裡頭稍間見桓睦腦袋耷拉,嘴巴半開,噅兒噅兒喘著,一口氣提不上來像缺水的魚一樣打了個挺,隨即自嘴角垂涎出兩道來,都打在了衣襟上。
“這……”李勝步子一頓,走到了榻頭,桓行簡拿來具胡床,“家父起動艱難,多有怠慢,見諒。”
桓睦忽就咳得胡須亂抖,一陣乾嘔,涎水更盛,榻頭婢子忙為其撫背擦嘴。
“太傅,”李勝先是作揖,才緩緩坐下,傾身皺眉說道,“多日不見太傅,今陛下命某出任荊州刺史,特來辭行。”
桓睦一臉老病不見早先英氣,隻覺苦相,連那花白的眉頭都顯得可憐,李勝心中喟歎,聽他嘴裡嗬嗬似滾濃痰,蓄力片刻,才虛弱發顫道:
“並州?哦,並州,邊陲之地胡人雜居,君,君要小心保重啊!”說著手臂顫巍巍抬起,伸向李勝,李勝隻得抬臀近前,“你我日後恐能再,再相見,犬子不才,我就把子元子上二人托付給卿了。”
李勝無奈苦笑,回道:“太傅,某是要去荊州赴任,不是並州。”
“喔?君從荊州來?”桓睦眯起眼,望著李勝。
李勝隻好大聲重複說:“太傅,某要去荊州,並非從荊州而來。”
“哦,去並州……”桓睦點頭應道,當下又咳地唾液亂飛,濺上李勝手背。
李勝“嘖嘖”兩聲,扭頭看立在自己身旁的桓行簡兄弟二人,“太傅如今怎麼病成這個樣子,英雄遲暮,真令人傷懷啊!”
桓行簡黯然不語:“實不相瞞,家中已為父親備好了棺木。”
“唉,勞駕子元,請借筆墨一用。”李勝唏噓,就著小幾,寫下“赴荊州”三字,筆一擱,由婢子捧給了桓睦。
卻見他倒拿便箋,手一伸,身子不由朝後掣了掣費力辨認。李勝看的尷尬,半晌後,才見桓睦顫悠悠把便箋轉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