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在床上躺著,一屋子人,煎湯煮藥好不忙活。()桓行簡到後,人自動散開,他往床頭一坐,手撥開她鬢發,仔細把嘉額頭上的傷瞧了瞧,傷口不大,卻深,血已半凝。
“去請醫官了嗎?”他問,旁邊崔娘悄悄抹淚哽咽道,“請過了。”話音剛落,醫官人到了,桓行簡給他騰了位子。傷口很快處理好,桓行簡命人都退下,獨他一人。見嘉柔懨懨的沒精神,那雙眼,朦朦朧朧的也不聚神,心頭驀地一軟,握著她手戲笑說:
“怎麼這樣粗心?磕碰到了腦袋萬一把你碰成了傻子,我豈不是吃虧?”
其餘的,倒沒多問,聽嘉柔含糊不清地從喉嚨裡發出一陣毫無意義的嗯呀聲,湊近了,才聽清是在叫“姨母”。桓行簡把個軟如柳條的嘉柔攬起,朝懷中一貼,將她身後靠背的繡枕推到旁邊,再慢慢臥下,撫了撫她略顯蒼白的唇:
“什麼都彆想,好好養幾日。”
“我想回涼州,我想我姨母……”嘉柔頭疼得厲害,人是暈的,聲音便低得發虛不能大聲,稍微有點多餘的動作,牽扯的腦袋疼。
話說著,兩道無聲的清淚就跟著順下來了。桓行簡靜靜看她片刻,伸出手,極細膩地替她把眼淚輕輕一捺,柔聲道:
“我知道。”說著起身出去。
過了半晌,人又進來把履一脫,褪去衣裳,隻留件寢衣,把那繡枕又拖過來自己半躺了,側過身,將嘉柔罩在懷下:
“是我沒照料好你,你姨母若知道了,也要怪我。”枕旁,放著嘉柔的羅帕,桓行簡拿過來把她臉上淚痕擦乾淨了,低聲道,“睡吧,我守著你。”
嘉柔額頭火辣辣的疼,一夜睡的不安穩,迷迷糊糊,隻覺有團溫熱的氣息一直在身旁不散,隔著衣裳,清晰地傳過來。
這一回,嘉柔不便下床活動隻按醫官囑咐臥床靜養。桓行簡每日散衙都過來探看,夜間留宿,一眾下人都看在眼裡,寶嬰忍不住對崔娘道:
“瞧,郎君對你家女郎多有心,這是頭一遭,以往對夫人也不曾這樣儘心儘力過。”
一番話,聽得崔娘又喜又愁,百轉千回間,還是覺得嘉柔命苦了,不好明說,隻背地裡對著涼州帶來的婢子哭訴了兩回。
中間,張氏命人送來了各樣補品,以示關懷。那些東西,在涼州刺史府裡也是尋常見的,沒什麼稀奇,崔娘興致寥寥。白日見嘉柔安安靜靜默不作聲,至多翻兩頁書,描補幾枕女紅,壓根不提當日自己是怎麼摔了的,她也不敢問,隻當作真的是無心。
幾日過去,嘉柔額頭結痂欲要脫落,有些發癢,崔娘忙不迭提醒說:“彆亂摸它,讓它自己掉好不留疤。”眼看著額頭上醒目的一塊,未免心疼,這麼好模好樣的,真留了疤簡直造孽。
阿媛時常來,知道她跌傷了腦袋嚇得大哭一場,唯恐嘉柔死去。崔娘聽她小孩子童言無忌,又好笑又無奈:
“不會的,你柔姨很快就好啦!”
外頭鳥鳴啾啾,日頭熱起來,濃密的枝葉在窗子上投了大半的影兒,格外蔭涼。寶嬰端著新湃的香甜瓜果,前腳剛進,後頭桓行簡從她身旁過,把東西一接,徑自來嘉柔住的稍間。
崔娘極有眼色,看他來,便自覺退了出去。
瓷盤一擱,他拈枚熟透枇杷,慢條斯理給揭了皮,塞進嘉柔口中。酸甜宜人,她人也跟著一醒,眉眼動了動,卻不吭聲。
“我知道,你心裡怪我忘了你姊姊。你說的沒錯,我沒什麼為難的。我姓桓,所做一切自然要考慮桓家,替桓家長久計。”說起這些,他倒跟她磊磊落落,“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比不上你兄長的深情不二。死者已往活著的人要朝前看,我不覺得我有錯,你若覺得,我沒辦法。難道要我每日哀思傷神,就此不娶?我做不到,也不認同,深情固然感人肺腑,可再為子嗣想,於我的家族而言並沒什麼不對。”
果真,嘉柔竟無從辯駁,等他再把枇杷伸過來,頭一偏,“我不想吃了。”
桓行簡不勉強她,微微笑道:“好,不吃了。”說著撩開她額發又照例看了看,嘉柔阻他的手,“我破相了,你不必在我身上再花費心思。”
聞聽此言,他眸光一轉笑起來:“你雖然生得極好,也未必就是天下第一,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說對不對?我要真想要美人,根本不難,你要是說這樣的話我可要怪罪了。”
“那你去找想要的美人,太傅家的長公子,想要多少姬妾就有多少,當然不是難事。”嘉柔針鋒相對,兩隻眼,早鼓滿了淚,“你何必把我困死在這裡?我隻恨我該摔花了臉,變成醜八怪,你見了我隻想躲得遠遠的!”
桓行簡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終於沉了臉:“你有心的是不是?”
“我有心不有心,都在我的心,衛將軍能困著人的身,難道覺得自己還能困住彆人的心嗎?”嘉柔心道,你煩了我最好,一時間也冷著張臉給他看。
“你總跟我吵什麼呢?”桓行簡把手中櫻桃丟開,滾到地上,他抬腳踩過濺一地的鮮紅果肉,外頭杜宇聲聲,嘉柔聽了又起鄉愁,可哪裡是故鄉竟也不知。
本都走到了門口,凝滯片刻,桓行簡折身回來,冷淡看她:“你不要住桓府了。”
聽得嘉柔一喜,失聲問:“你肯放我走了?”
“你做夢,桓府水淺住不開你這樣暴脾氣的小蛟龍,去公府,那倒是養了好些才士能人,正適合你住。”桓行簡奚落她兩句,這次,頭也不回地走了。
聽得嘉柔一怔一怔的。本鬨不清他這是什麼意思,可翌日,婢子進來有條不紊地把貼身物件給她一收,裝了包裹,一樣樣的,又送上馬車,嘉柔當真被送往太傅的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