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姑娘,這我都懂,雍雍鳴雁呀!”石苞尷尬笑笑,偏了頭,手指大雁,“你瞧,這兩隻不也好端端活著嗎?”
其中一隻,腿受了傷,沒太有精神地伏在嘉柔懷中,嘉柔撫著它翎毛,沉默有時,說道:“等養好傷,我放它們走。”
“薑姑娘,你瞧,此處的主翼羽已被拔掉,它們逃竄不了了。”石苞忙讓她去看,嘉柔一聽,臉色更差,徑自抱著大雁往自己屋裡去了。
窗子是開著的,枝條發得茂,旁逸斜出一枝伸了進來,嘉柔也不讓人修剪。日光一投,就成了葳蕤的影兒落在案幾上。她坐下,絲綢一解,命人拿藥來小心給敷上了。
這日,受傷的大雁不見好,愈發萎頓,另一隻哀鳴不已鬆綁了也不往彆處去,環繞腳旁。嘉柔望著它們,不知該如何是好,人有命數,那鳥兒呢?正出神底下一陣溫熱溢出,她愣了愣,沒驚動任何人,獨個兒悄悄看了。一時嚇住,不知這是癸水還是……換下來的褻衣,到底還是被崔娘知曉,更是唬了一大跳。
“柔兒,難不難受?”
“我腰酸,並不算難受。”嘉柔六神無主,崔娘知道這其中厲害,裡裡外外囑咐了她一堆,斬釘截鐵道:“不行,得請醫官來,萬一是小產血止不住虧了身子,日後就麻煩了。”
前院雖不好拋頭露麵,崔娘隻能豁出老臉,去碰運氣,挨個值房找。既不見桓行簡,也不見石苞,整個公府其餘人等一個不識,最終,聽虞鬆說:
“郎君並非日日來公府,不過有時,再者,近日不隻是公事也有私事要忙。若有急情,可請人帶話到府上。”
眼前人和聲細語,是個儒生模樣,看著麵善,崔娘感激涕零但怎麼好說嘉柔的事,措辭含混:
“勞煩郎君了,後院確有急情需請個醫官過來。”
公府外,衛會自己駕了牛車悠悠而來。他沉寂許久,當日觀刑過後,閉門不出,潛心向學。他的兄長被太傅又調了回來,重回京都。母親算的沒錯,太傅一朝起事,洛陽天變,再轉眼,又是一方晴好。
似乎,他的家族該為誰效勞一目了然。
這樣的路口,他從來不會踟躕。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衛會一想到桓行簡那雙能洞察人心卻不容人窺視的眼,莫名振奮。他來前去了趟北邙山,蕭弼的新墳可愛,插下的柳已活短粗的杆上硬是抽出新葉,一點綠意,在北邙山上毫不起眼,卻足以安慰人心。
“輔嗣,”衛會盤腿而坐,一手佳釀,一手肥蟹,大吃大嚼著告訴他,“我要去拜見衛將軍了,你不知道,太傅這回得的可不再是時疫,他是真的老了。不過桓家的試刀人,橫豎沒過那八家,餘者,可又都陸續起複了,太傅精明著呢!”他那麼愛漂亮,此刻,酒漬沾衣,雙履著塵,卻兀自哈哈大笑,“我差點忘記了,你是個呆子,根本不懂。”
笑著笑著,眼睛變得冷酷,“不過,你是個死人,我在你跟前自然說什麼都無妨。”
剩下的酒悉數灑在了墳前,衛會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拍拍衣角,“我走啦,日後我必大展宏圖,衛將軍一定會重用我。”
少年郎帶著這抹倨傲的笑,躊躇滿誌,離開北邙山,到家中重新沐浴更衣,簪花在衣襟上,錦繡華服,人顯得更輕佻了,可神色莊重。
他母親知道他要去拜會誰,隻是歎說:“刀子太鋒利,雖然快,可易折,你要時時記得自省。”
衛會翻著案頭的策論,一一收拾起,抱在懷間,像是懷抱最溫柔的情人,衝母親甜蜜蜜地笑了笑,渾身上下都是年輕人如盛夏暴長的蔥蘢氣息。
可太傅不在,桓行簡也不在,衛會並不意外堅持在公府前等,極有耐心,就懷抱著他的文章挺拔立在幾丈遠的樹下。
日暮裡,子規啼鳴著從頭頂飛過,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也不知道是在勸誰歸去,又歸到何處?歸到北邙山嗎?衛會心裡嗤笑,遠遠的,見虞鬆的身影出現,他便招手:
“虞叔茂!”
虞鬆出來透氣,正為篇表文傷透腦筋,此刻見他,打起精神過去寒暄,笑:“什麼風把士季吹來了,哦,森森武庫是刮不動的。”
森森武庫,這是打趣他呢,衛會嘴皮子從不肯吃虧,搖頭說:“不及叔茂,如今在這公府裡才是風吹不起,雨打不透,扶搖直上九萬裡。”
虞鬆比他年長,不跟這些個整日啃老莊也確實才高矚目的少年人計較,眼睛一瞥,看到他懷裡的東西,意味深長笑了:
“士季這是為何而來呀?”
不複在太傅父子前的謹小慎微,虞鬆拿衛會逗樂,十分愉快。衛會倒不忸怩,揚起頭:“平生所學。”
沒等虞鬆接話,衛會正色問他:“叔茂,我有事要請教。”
“我?我哪裡能指點士季你啊!”虞鬆靈光一閃,轉口道,“太傅命我寫篇表文,郎君先過的目,幾次給我駁了回來始終不滿意,你來得正好,走,到值房去幫我一忙。”
“等等,我幫忙可以,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再說。”衛會抱著文章,人不方便,一勾腳,攔住了虞鬆。虞鬆險些被他出其不意的動作絆倒,哭笑不得,隻得駐足,“你說。”
“衛將軍有何所長?”
好囂張的語氣,虞鬆決心要殺一殺他的傲氣,鄭重道:“你以為呢?誅融之際,智略足宣,司馬門舉兵三千死士一朝而集,忠貞不二。”他回首抬眸,指著公府,“太傅如今多病,公府事宜,多賴衛將軍選賢任能,各儘其心,非無所不貫焉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