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雁飛客(4)(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7190 字 8個月前

被這眼神一逼,嘉柔心下怪異,答道:“我不清楚,父親常年在外結識了哪些人我姨丈都不見得清楚,更何況我呢?”

這話沒什麼破綻,桓行簡手底似是無賴至極把玩了一陣她的衣帶,忽而又繾綣笑了,點上她瑤鼻:“你給回封書函,請他來洛陽。()”說罷略一思忖,補道,“我讓太傅請他來家中做客。”

嘉柔臉上驀地紅遍了,十分難為情:“不,不用,以父親的性子等書函到了壽春,可能人都走了。再有,我父親說過,洛陽是個漩渦他不願意輕易再涉足。”

“他說過這話?”桓行簡眉頭一展,瞳仁中有料峭的光,“你父親這話大有深意,不過,來洛陽做客而已,你放心,我知道你父親誌不在此朝廷不會逼著他做官的。”

到用飯的時辰,他索性不走,命人把菜肴送到嘉柔的寢居來。葉頭羹、筍雞鵝、酒燒香螺等擺滿食幾,今日後廚煮的新城稻,香氣肆意,嘉柔已吃了幾回,忍不住問:

“這是江東的米嗎?”

桓行簡淨了手,笑吟吟拿巾子揩乾,撩袍坐在了她對麵:“不是,洛陽城外的伊河知道麼?兩岸有數十支分流,土質膏沃,種出的稻子五裡聞香,前幾日,公府裡剛遣了稻田務修塘灌溉。你要是喜歡吃,年年都吃的到。”

話說著,蒸好的鱸魚呈上來,澆了層濃豔肥厚的湯汁,最上頭,則灑著翠玉蔥段,看起來賞心悅目極了。

嘉柔人坐那兒,亭亭的,身段好似剛抽出嫩箭的蘭,桓行簡噙笑打量著她,挑去魚刺,夾放到晶瑩潔白的米粒上:

“都沒問過你來洛陽,飲食起居可還都過得慣,日子也不短了。”

嘉柔無聲點點頭,又搖搖頭,自己都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她細嚼慢咽,品著稻米清香,輕聲問他:

“公府還要管百姓種稻米嗎?”

誅劉融後,太傅的公府政由己出,網羅天下俊才,中樞政務逐漸轉由公府操控,已是不爭事實。桓行簡看她問的認真,一邊吃,一邊答道:

“管,公府什麼事都管,百姓種地吃飯的事更要管,不是嗎?”

用過飯,桓行簡把嘉柔帶到前麵值房,一間一間指給她看:“各曹有各曹的公務,各司其職,洛陽城大小事務才不會積久亂套。”

府衙裡的辦公,於嘉柔而言,十分新奇,她恍然大悟:“銅駝街攤鋪林立,賣果脯的,賣家禽的,賣布料的,也得有人管著對嗎?”

“對,銅駝街上要收市稅……”桓行簡忽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嘉柔,她隻顧兩眼瞄遊,腳下踩空,人跌進堅實溫暖的懷抱之間,四目相對,桓行簡不由笑了,“一心二用很難嗎?”

嘉柔鬨了個大紅臉,推開他,把神色一斂挺起胸脯站穩了。

是夜,桓行簡留宿此間,帳子輕晃,嘉柔覺得自己成了一葉浮槎被他往浩渺的波濤裡帶,雪膚上儘是咬痕,桓行簡在她耳畔低聲細語,猶似春酲:

“我若每日都能見一見你,就很好。”

嘉柔兩手正要拿下橫在胸前的小臂,聽這話,人一怔,外頭四時流轉從容不迫,他把她又擁得緊些,鼻腔裡沉沉地笑,“你父親這個人看來是水雲身,我得謝他,不知他有沒有離開壽春?”

這個時候,薑修的確在壽春城裡。

壽春,西北要樞,東南屏蔽,早在數十年前,就廣開河渠,大興屯田,每每東南有事東吳來犯魏軍即可泛大船直抵江淮。王淩知道薑修漫遊至此,奉為上賓,請他一同登上城樓,舉目遠眺,手臂揚起指向南邊的芍陂:

“君可知此處就是令吳軍铩羽而歸之地?”

當下時令,冬麥已播,偶有零星綠意破土,千裡沃野阡陌分割,隱約可見農人牧羊徜徉於田間小道上,好不悠閒。雖為大魏邊地,卻真真正正是一派物豐民殷的治世圖景。

兩人追憶了番英雄爭霸舊事,王淩歎道:“亂世以降,天下板蕩,有一夫之勇者,無不思圖謀王霸大業,如今三分天下,不比從前,怕再難能見到那番立功建業熱血豪傑了!”

薑修手底摩挲陣牆磚,黴苔微露,他笑了笑說道:“太尉今日功業既成,戍邊安民,也算不負大丈夫之誌了。”

他從到壽春城,極受禮遇,王淩雖年近八十,精神矍鑠,但眉宇間總含一縷憂思,擺在臉上也不明說。此刻,喟歎看著薑修:“君不知,我身受國恩,可如今主弱臣強,日夜難安啊!”

薑修臉上笑容不改,並不反駁,而是說道:“某早遠離廟堂,其間局勢,不敢妄談。”目光朝八公山方向一調,主峰上,蒼蒼鬆柏,遮天蔽石,遙遙泄了初秋的一鱗半爪。

再往西北方向沿路有大將廉頗墓,有淮南王劉安墓,疊翠流金,幽鳥相逐,因此轉了話頭,“不但凡人,便是帝王將相,也照舊是白日不可係,朱顏不可駐,天地逆旅間,芸芸眾生不過過客成歸人,太尉,某胸無大誌隻願今朝有酒今朝飲罷了。”

這麼一通說完,王淩何其精明,知道有些話是不必往下說了,臉上矜持清淡一笑:“君豁達,某自愧不如。”

旁邊舍人一直跟隨,等景也看夠了,無話可說,兩人下了城樓往太尉府裡用了飯走兩局棋,薑修也就告辭安置去了。

“太尉,我聽薑修今天的意思……”舍人很是失望地看著王淩,王淩盥洗過後,捧了盞熱茶繼續觀摩輿圖,擺手說,“算了,他沒那個意思,由他去吧。之前大將軍請不動他,如今我待他一片赤誠,也難能打動他,既然如此,可見他是真無心插手政事,罷了罷了!”

兗州刺史令狐愚的死,打了王淩措手不及,但夜空朗朗,有熒惑逆行入南鬥,這倒更讓老太尉堅定認為天象昭示著將有新主出現。等到洛陽傳來天子命桓睦在帝都立廟的消息,老頭徹底發飆:

“洛陽城裡都是死人嗎?他桓睦就算立廟,至多也就是立在他老家河內!立在洛陽,狼子野心還不夠清楚?朝中魏臣是都死絕了嗎?!”

府衙的聽事裡,久久回蕩著他嘶啞的低吼,屬官見狀,個個義憤填膺。外頭飛來一人,將探馬自邊線得來的最新軍情呈報給王淩。

“吳人封鎖了塗水,”王淩把軍報快速一覽,啪得合上,來回這麼踱了幾步,眼皮一抖,“機會就在眼前了,我這就上表奏請天子授予我虎符,集結揚州各路軍馬,討伐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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