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雁飛客(4)(2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7190 字 8個月前

表文快馬加鞭送到洛陽,再遞到太極殿上天子的案頭,不過一日。小皇帝看王淩的意思是要跟吳人開戰,軍國大事,不能裁決,隻得先回了太後。太後把上表一丟,眼波蕩開:

“茲事體大,陛下這事應該去問太傅,誰知道吳國是個什麼情形,這仗該不該打,也隻有太傅最清楚了。”

桓睦稱病不朝,小皇帝隻好親自上門去征詢,他一來,府前照例黑壓壓站了一群恭候聖駕。這不是小皇帝第一次來,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半輪紅湛湛的豔陽躍出山頭,照在小皇帝因發育而生出的毛茸茸胡須上,染遍金光,他青澀猶存,在太傅的園子外打量了片刻,才抬腳進去。

表文看完,桓睦當即否決了王淩的提議:“陛下,臣聽聞吳主每況愈下,此舉不過為防禦。伐吳不是不可,但絕非此時,太尉如此冒進要倉促舉兵進攻於朝廷半點益處也無。”

“那太傅的意思,是不可行了?”小皇帝在這上頭毫無經驗,可王淩是宿將,他的提議,讓小皇帝一時犯難拿不定主意。見桓睦利索回絕,更是茫然,帝國僅存的兩員老將誰是誰非,他決斷不出,隻能含糊其辭順水推舟說了:

“既然如此,就按太傅說的朕會駁了他,不給虎符。”

桓睦在小皇帝那張舉棋不定又無可奈何的臉上一轉,咳著說:“臣雖老朽,但絕不敢在軍國大計上敷衍塞責。”

小皇帝下意識忙安撫道:“朕信太傅,伐吳本就當慎之又慎,朕也不敢妄行以至斷送先人基業。”

如此一來,王淩在壽春難免抑鬱,不肯再等,立刻遣將軍楊宏同兗州新刺史黃華聯絡上,告知欲立楚王行廢立之事。

兗州,刺史府裡黃華接待了楊宏,聽人把來意一說,心頭緊了下,麵上卻不急不躁,一時間,不說應,也不說不應,而是將盞熱茶塞到他手中。那張臉上,是個十二分憂心的模樣。

“將軍,這件事,”黃華傾身點了點幾案,“還請將軍細想,天子雖幼弱,可那是先帝名正言順的皇嗣,楚王是陛下的叔祖,怎麼著也輪不到楚王繼承大統罷?太尉他若是不滿太傅專權,該討伐太傅才是,怎麼打出的是個廢立名號呢?這裡頭,是否存在私心也未可知啊!”

楊宏臉上極快地閃過一絲猶疑,被黃華敏銳捕捉,於是,將他手一執,懇切道:“將軍,凡舉大事,應本人情。大將軍劉融等人是驕奢失民,太傅撥亂反正,雖天下名士減半,可在洛陽城裡選賢任能,體恤百姓,加上他父子手握中軍大權,太尉欲以地方抗衡中樞,一來兵力是否能調動尚且未知,二來師出有名名卻不正,你我不過人輕官微,拿全族人的性命冒險,實不可取啊!”

一席話,說的楊宏心緒大亂,煎熬半晌,一咬牙打定了主意。兩人來到案前,一人研墨,一人抻紙,就著燭火迅速將太尉王淩謀事寫就按上手印,又落款姓名,連夜加急送往了洛陽。

馬蹄子聲驚破黎明曙光,天色微醺,幾點星光猶擁殘月,桓府大門就被拍得震天響。很快,一抹身影閃進了深庭朱戶。

太傅咳了一夜,當桓行簡把書函念與他聽後,他氣喘不已,兩隻眼,停在遒勁八字上,慢悠悠吟出:

“肅清萬裡,總齊八荒。”

英雄遲暮,人間亦是不許見白頭,桓睦咳得眼眶濕潤,入秋以來,他總是能敏感察覺到那份涼,像是自詩三百裡隨意就拎出來的那麼一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清冷得很。

手底,摩挲著棋子,桓睦示意桓行簡放下書函,“你看下一步該如何走?”

幾番迂回,桓行簡終於把黑子大軍壓上,手指一落,從容道:“太傅大可不動聲色,直搗壽春。”

一局既了,桓睦哼笑著把棋枰一推:“你贏了,子元。”

“太傅……”桓行簡將棋子慢慢收好,擰眉望進父親深沉的雙眸裡,桓睦把頭一點,“我說過了,此行務必親征你隨我去,無需多言!”

天井中,一樹的木芙蓉悄然而綻,似有若無的清香,彌漫在庭院當中。桓行簡從屋中出來,夜風頓時竄上臉麵,一陣輕寒。

新房裡,朱蘭奴正在盤問戰戰兢兢的小婢女,他立在門口,聽得一清二楚。

“我又不吃人,他把他的心頭肉弄公府去做什麼?按我的吩咐,明日把人接回來,我定拿她當親妹妹待。”

“奴不敢,此事要先回……”

啪啦一聲,又是什麼器物跌了,碎冰一般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裡格外突兀。

他沉思片刻,命石苞將絕影牽來,疾馳到公府,裹挾著秋寒進了嘉柔的屋子。門開合之間,燭火也跟著晃了一晃,嘉柔未睡,正一筆一筆點染案上的野菊,正是北邙山最常見的風中物。

本一室寧靜,桓行簡那冷如刀鋒的眉頭一動,刺破了這份寧靜:“去校場再練練你的馬術。”

嘉柔吃驚抬眸,他人靠近,那股清涼氣息也隨之而來,她視線上移,看著他的眼睛:

“衛將軍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他徑自把她從案頭拉起,手微涼,嘉柔下意識就想縮回去,被握緊了:“我剛才的囑咐,你聽見沒有?”

不知怎的,嘉柔隻覺這人莫名其妙,眉眼一彎,噗嗤笑了:“這麼晚,黑燈瞎火為何要我去練馬術?”

“不是此刻,”桓行簡一怔,被她傻裡傻氣的問話惹的也是一笑,“你在這裡住得悶不悶?”

自然是悶的,可人總要學會自己給自己找樂子,嘉柔秀眉微蹙,隨即淡淡笑了:“嗯,什麼時候我能像父親那樣能去遊曆四方就好了。”

涼州的風沙,搏擊的鷹隼,連綿起伏的雪山上開著瑩白如玉的雪蓮花,她見過那樣的山河,聽過那樣的駝鈴,更眷戀軟紅人間。

“柔兒,我要你跟我見識回兵不血刃,你敢不敢?”桓行簡把腰間短刀一解,雋秀的眼停在嘉柔那張百看不厭的臉上,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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