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雁飛客(7)(2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10229 字 8個月前

好一個冠冕堂皇,王淩氣窒,轉眼間,對麵駛來五六隻戰艦,將自己團團圍住,為首的校尉衝他敷衍一笑:“得罪了,太尉,上路吧?”

說著,把王淩押回對岸,聽桓睦命令由步騎共六百人走西路押解罪人回京。

至始至終,桓睦連近距離的一麵也沒給他見,王淩回首,滿心愴然至極,不過再望了望壽春城頭,淚流滿麵道:“上蒼知道我是大魏忠臣!”

他一上路,桓睦因方才積攢氣力回複那麼兩句,在回帳時,轟然倒下。那邊手春城裡還有諸多事宜不曾處置,桓睦這一倒,將軍們都嚷嚷著儘快送太傅回洛陽。

“不可,四方皆知太傅出來征討王淩,”桓行簡當機立斷,不見絲毫慌亂,手一揮,示意眾人息聲,“太傅不能回洛陽,一來禁不起奔波,二來壽春城還離不了太傅的指示。傳令下去,太傅奉天子詔命入城!”

軍令一下,大軍挪了窩,浩浩蕩蕩拔營朝壽春城來。

嘉柔人在馬背上,見壽春城的城郊似與洛陽也無太大區彆,官道兩側,遠遠的有百姓從田裡探頭探腦張望,一臉茫然。

“衛將軍,這回,”嘉柔很是擔憂地看向桓行簡,“不會殃及百姓吧?”

他手扯著韁繩,乜嘉柔一眼:“兵不血刃,不是跟你說了嗎?王淩是罪魁,太傅不費一兵一卒已經拿下了他。至於百姓,”他忽又笑了笑,“關百姓什麼事?”

嘉柔咬了咬唇,還是揚眉說了:“在遼東,太傅屠城,你們做成京觀我知道。”

桓行簡笑意轉薄,眉宇間,鋒芒一展:“遼東割據,必須下死手才能震懾人心。你小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不要管男人的事情。”

“既然隻是男人的事情,那每次,因戰事而死的婦孺,衛將軍又如何解釋?我知道遼東不比中原,壽春城的百姓,也許衛將軍還肯當百姓,遼東那些百姓,在衛將軍眼裡頭就不是人命了。”嘉柔眼前,公孫氏小姑娘的那抹血跡到此刻都未真正乾涸,好像濃腥氣,依舊漂浮在鼻底,經年不散。

一通搶白,桓行簡不便跟她計較,隻得壓低了聲音:“等我回頭再跟你細說遼東為何要築京觀,你不要太天真。”

嘉柔默然道:“不是我太天真,是衛將軍行事太過狠毒了。”

桓行簡驀地側眸看她,冷笑一聲,不與理會,隻拿手中馬鞭敲了下她腦門,點了一點,策馬前進了。

壽春城裡頭得到通傳,聽聞太尉都已被押解上京,立刻成一盤散沙,屬官們個個忙都卸冠出來認罪自首。

桓行簡連馬都沒下,高踞馬背,掃了一圈烏泱泱下跪的人群,直接吩咐虞鬆:“所有牽涉王淩一案的,先下到獄裡,等候發落!”

駿馬原地轉了一轉,桓行簡舉目四看,馬鞭一抖,指著底下其中一個問:“令狐愚葬於何處?”

底下這人兢懼,不敢抬首,方才遠遠地看在前打頭陣的不是桓睦,而是年輕武將,大約猜出了是桓行簡。素聞他在京都行事冷酷,遠甚太傅,此刻兩股亂抖,答道:

“府君他……不,罪人令狐愚葬在了壽春北陵,距城門約十五裡地。”

“傳太傅的口諭,令狐愚攜惑群小之言,勾連宗室,意欲□□,十惡不赦,開棺曝屍,在壽春城門外擺上幾日。”桓行簡口令一出,連虞鬆也大吃一驚,太傅在後頭馬車裡已昏迷不堪。這樣的獨斷專斷,不知是太傅授意,還是衛將軍自己拿捏的了。即便跟慣他父子,但此舉,至陰至辣,連虞鬆也要動容了。

嘉柔在身後,聽得臉上一白,須臾,聽底下有人壯著膽子爬出來為令狐愚求情,涕淚俱下。桓行簡分明是個不為所動的模樣,睥睨馬下,命人把他給拖了下去:

“凡敢為罪人求情者,就地正法!”

懶得同壽春城府衙的官吏糾纏,桓行簡長驅直入,從城門底下率軍進來,先遣侍從去尋最好的醫官,一行人,暫住壽春城的官署裡。

府裡,一眾奴仆見桓行簡等個個身著鎧甲,腰佩利劍,馬靴踩得橐橐作響,殺氣騰騰地湧進來,早嚇得雞飛狗跳,縮在角落裡不敢動了。石苞提溜出兩個來,朝地上一摜,指使道:

“把後院收拾乾淨,多幾個廂房,熱湯、飯食儘快備齊了!”

幾日風塵,嘉柔早偷偷聞過了自己身上味道,起先還計較,後來索性不管了。不過此刻,眼見著院中雕梁畫棟,假山奇石,一株株月月紅開得猶似春深,也打不起精神來。

草草洗漱,換了乾淨衣裳,嘉柔不見桓行簡蹤影,不知他在前堂忙些什麼。這場景,總覺眼熟,嘉柔驀地記起遼東舊事。可不是麼,當初她在那府衙的後院好像就是此刻情形了。

隻不過,她何其幸運,並非落難一方。

日落黃昏,桓行簡往她這裡來時,剛走到窗下,身後虞鬆追了過來,氣喘籲籲告訴他:

“王淩已被押行到項城一帶,不肯走了,托人問太傅討幾顆訂棺材的釘子。”

太傅剛咳出了血,用過藥睡下,虞鬆自然不敢驚動他。此時,早從石苞那得知桓行簡身邊的少年郎,實是女眷,顧不得避諱跟到後院來要主意了。

桓行簡腳尖一調,轉過身來,饒有興味地“唔”了一聲,譏諷笑道:“看來,他不死心,把釘子立刻給他送去,多多益善,省的他棺材板訂不牢。”

虞鬆匆匆應了,剛跑出幾步,又被桓行簡叫住,“他要是識時務,就不該想著回洛陽,趁早自裁,免得受廷尉之苦。你讓人看好了,若是他聰明肯自我了斷,屍首立刻送回壽春,掛在城頭,太傅這是全他甥舅之情。”

那雙雋秀的眼,噙三分笑意,再加上甲胄除去一身燕服,看得虞鬆也是一恍,心道,日後諸事看來不必再請示太傅了,忙點點頭,領命去了。

這番對話,一字不差地落在嘉柔耳中,她人在窗下坐著,聽得心中發緊。不知該慶幸,還是什麼,父親離開壽春城是明智之舉。

一打簾子進來,桓行簡看到的便是雙眉緊鎖的嘉柔,一笑置之,自斟自飲:“怎麼,還因為遼東的事積怨在心?”

嘉柔將手中帕子一展,終於忍不住開口:“衛將軍,令狐愚早已身死,還有太尉,我在遼東聽父親和毋叔叔說起當世良將,提到了他,人既已伏誅,何必還要再去羞辱他們的屍首呢?”

偏過頭,輕輕一吐茶梗,桓行簡不大能喝得慣壽春城裡的雨前茶,他皺眉笑:“不僅僅為此吧,你父親上回給你的書函裡說,王淩待他禮遇有加,你早先入為主也覺得他人不錯了,是不是?”

嘉柔搖頭:“是,也許有的吧。不過我不信他謀逆,來時,我仔細看了壽春城外,農人秩序井然,說明壽春城的百姓安居樂業很太平。太尉已近八十,若真想造反遙控朝廷,何必去立幾十歲的楚王?楚王又素有英勇之名,他若立,再從宗室裡擁立個年幼懵懂者豈不是更好操控……”

“啪”地一聲,桓行簡將茶碗重重一放,眸中轉動寒光:“好柔兒,看來這兩天你苦思冥想了不少事,你我今日,是注定話不投機半句多了。你現在,隻該慶幸你父親沒跟王淩勾連,繼續逍遙他的江山湖海,其餘的事,不是你要操心的了。”

相識以來,他頭一次對她如此嚴厲,嘉柔被他強捏著下頜抬起了臉,桓行簡凝視有時,語氣依舊:“我是要一朵解語花,不是請先生聽教訓的。”

“我沒有要教訓你,隻是想告訴你,人不該把事情做的太絕。否則,日後便是你的後人說不定也要嫌你殺戮太過。”

她眼中蕩起一層柔柔的眼波,隨時都能哭出來似的,可沒有,桓行簡終於笑了一聲:“骨勇之人,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的忠告?”

嘉柔雙手朝他胸前一抵,手底異樣,他那裡纏著繃帶還沒有拆卸。她頓時了悟,怪不得他自暴雨那日不再來消磨自己,原來他受傷了。

窗底下,陡然響起石苞的聲音:“郎君?太傅醒了,有事情囑咐郎君。”

聲音分明很急,來的突兀,嘉柔在他手底受驚似的一顫。桓行簡嘴角牽動,懲罰似地在她挺翹的一團上狠狠掐了把,嘉柔立刻縮肩,這下眼淚倏地出來,惱怒瞪向他,隨即朝那受傷的胸口也狠狠摁了下去。

“柔兒真是長大了,”桓行簡一皺眉頭,繼而露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知道以牙還牙,很好。”

見他不知是笑是惱地出去了,嘉柔心口直跳,一人呆呆坐了好久。察覺到肩頭微涼,正要關窗子,聽廊下抬水的兩個婢子在那兒竊竊私語。

“真是勇士,府君的屍首早腐爛得不成樣子,棺材被劈開幾日,沒一個人敢上前收屍,就這個人敢!”

“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竟不怕洛陽來的大軍!他不怕被殺頭?”

其中一個,擠眉弄眼的,嘖嘖不已:“你忘啦?太尉前一陣在府裡招待的那人,高高瘦瘦,兩隻眼睛尤為亮的那個,就是他!不過,這會兒已經被抓起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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