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修並未離開淮南一帶, 聽到消息時, 在一家小館子裡用飯。m.. ,店裡冷清,夥計跟相熟的客人湊在一起咂舌。薑修聽後, 神情肅穆許多,他來淮南,先是令狐愚招待, 後來才到的壽春王淩這裡。
手中茶粗,湯色渾濁不堪隻能聊作解渴之用,薑修素來沒什麼特彆講究的習性,好了壞了,一視同仁。將幾吊錢朝案頭一放,騎驢回的壽春城。
城下,令狐愚的柏木棺材早被撬了, 守衛森嚴,無一人靠近。他上前痛哭一場,也不畏懼, 他這旁若無人的, 守門們看得麵麵相覷又警惕非常,果決派了一人,立刻到官署裡報給太傅。
府衙裡,桓行簡正守在榻邊, 微傾著身子, 靠近桓睦, 聽他微弱的聲音徐徐發出:
“王淩這些人得夷三族, 楚王則必須賜死。另外,其他所有王公一律安置到鄴城去,命有司看管監察,不許他們同外人來往。”
唯恐來日無多,有些事必須交待清楚,他伸出手,緩緩握住桓行簡,“我事魏一生,如今已是人臣之極,人人皆疑我心懷異誌。”
“父親,”桓行簡攥住他枯乾的手,嘴裡發澀,“這些暫不必提,請太傅好生休養,母親和弟弟們還在等太傅平安回家。”
桓睦喉間有痰,嗬了兩聲,嘴角露出笑容時看上去也不過就是個平凡的老人了:“子元,開弓沒有回頭箭,有些路一旦走了就隻能朝前,至於,身後是什麼樣永遠不要去看,也不值得去看了。天下板蕩久矣,若天命在我桓氏,”鬆弛的眼皮費力一撩,直視桓行簡,“自當一統江山,華夏複興,此為大道也。”
“是,兒明白父親的話。”父子目光交彙,桓行簡了然於胸,餘光忽瞥到門外閃過去的身影,將被褥一掖,大步走了出來。
“郎君,外頭有人哭令狐愚,還要替他收屍,我已命人抓了起來。”石苞說著麵露了點難色,桓行簡詫異一瞬,繼而倒微微笑了,“什麼人?好壯的膽子。”
石苞支支吾吾地看他,跟在身邊,吞吐著道出了實情:“不是他人,是薑修。”
腳步一停,桓行簡回頭,眉梢慢慢爬上抹玩味,他一抬腳跨出門檻:“走,一道去看看。”
薑修被五花大綁,神情卻不見狼狽,挺立如常。倒是一群兵丁,圍著他,還在盤問,薑修神色自若:“我該說的已說完,不必再問。”
“好你個狂徒,老子這就將你活埋了,看到時誰來哭你,哪個又敢為你收屍!”守將冷笑不已,聽後頭一聲清叱:“我敢!”
嘉柔從官署後院跑了出來,直奔城門,此刻,薄荷綠的羅裙在穿堂的風裡漲開飄搖,好似一抹春光,溶進了眾人的眼中。
刀戟交叉,將她攔下,薑修的心被這一聲震得當下茫然,等看清是嘉柔,先是錯愕喃喃喊出了句“柔兒”。
“你們放開我父親!”嘉柔劇烈喘息,聲嘶力竭地衝人群喊道,她眼睛中有精亮的淚水,然而忍著未落,“你們沒道理殺我父親!我父親如有罪,也得先經了庭審!”
眼前的兵丁神情忽然變了,格外恭敬,手中的刀戟也垂下,嘉柔情不自禁回頭:是桓行簡。
她想也不想,扭頭就衝了出去跑到薑修身邊,推開圍眾,緊緊地依偎在了父親身邊。
小臉繃得鐵緊,劍拔弩張地逼視著信步踱來的桓行簡。
天真大膽的小女郎,渾身都是勇氣,桓行簡若有若無瞥她兩眼,錯開了,而是目視薑修說話:
“原來是先生,遼東一麵之緣,先生彆來無恙?”他話十分客氣,可並未讓人給薑修鬆綁,見他現身,一乾將士持械紛紛避開了一段距離。
遼東確有一麵之緣,薑修記得桓行簡,聲音在記憶裡有些模糊了,可這雙眼,是過目難忘的。他回得也很客氣:“彆來無恙,我今日既在郎君手中,憑君處置。”
嘉柔倏地攥住了他的胳膊,一頓,聲音顫抖而蒼白:“父親!”
桓行簡淺淡一笑,負起手神色從容非常,先是繞著令狐愚的棺木大略掃視兩圈,再回頭,目光停在薑修顴骨微紅的臉上,很有耐心:
“先生是性情中人,想必,跟令狐愚有些淵源。來哭舊友,人之常情,不過先生處江湖之遠,恐怕不知廟堂事,王淩勾結令狐愚要廢了天子,另立楚王為帝,先生曾是文帝布衣之交,楚王是文帝兄弟,這樣的倒行逆施顛覆社稷之舉,先生怎麼看?”
薑修緩緩搖首:“廟堂之高,我一介凡夫俗子既不知也就不便置喙。但府君待我有情,我自當還之,餘者,同我毫無乾係。”
不識好歹!石苞在身旁聽得清清楚楚,郎君這是有心給他個台階下,他倒蹬鼻子上臉了,心中忿忿,不覺按向了佩劍。
這一動作,落入嘉柔眼中看得頭皮都要炸開了,想到遼東的事,眼中忽閃過一抹恨意,雙臂一張,擋在薑修前麵:
“衛將軍!你若殺我父親,就先殺了我!”
桓行簡像是嫌麻煩似的皺下眉,隨即展開,轉頭吩咐石苞:“給先生鬆綁。”
“郎君!”石苞直咬後槽牙,壓低了聲音,“這個薑修分明就是來挑釁滋事的,郎君這樣,如何立威?”
“少囉嗦。”桓行簡眼神一壓,晦暗得很,石苞無法隻得憋著一股氣上前親自給薑修解開了繩子。
不料,薑修並不領情,連個“謝”字也無:“衛將軍,可否能讓某帶走府君的屍骨?某實在不忍心見他……”